眼见刘崇高在水深火热中挣扎，万建伟的心情特别好。
在党员告状和中层干部“造反”的行动中，他没有直接参与，只是坐山观虎斗，但这样的结果却是他愿意看到的。
狗日的刘崇高，卑鄙无耻的小人，完全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罗新初骂他“过街老鼠”，再贴切不过了。这种人就应该被众人喊着打、追着打、撵着打。太过瘾了，太解恨了，真是大快人心！
在拍手称快、击节叫好的同时，万建伟甚至开始想入非非：如果刘崇高这次下去了，自己有没有可能取而代之？他只顾白日做秋梦，完全没有意识到一场灾难正在悄悄地靠近……
万建伟在人行大悟县支行工作时结的婚。老婆是银行同事。一九八三年，人民银行开始专门行使中央银行职能，万建伟分到了新组建的A银行大悟县支行。当年，他们喜得千金，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此后的日子平静如水，事业和家庭都呈现出蒸蒸日上的态势。选调孝北县工作后，才告别了与妻儿天天厮守、耳鬓厮磨的日子。
大悟县城与孝北县城相距五十公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通常情况下，万建伟工作日在孝北县，周末和节假日回大悟。两头跑。因为有专车接送，也比较方便。身为A银行孝北县支行领导，他没有太高的奢望与追求。按部就班，中规中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加上性格温和，人缘极好，是公认的好好先生。八小时以外，经常到同事家里打麻将、斗地主，有时邀几个人喝小酒。如果安分守己，这样的快乐日子有可能一直延续下去，可他偏偏抵不住诱惑，动了歪心思，拿了不该拿的钱。丁仲元东窗事发，拔萝卜带泥地把他牵扯出来。本来他对升职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当单位党员干部揭竿而起，撵刘崇高下台的时候，他又难免想入非非。
几天后，A银行孝北县支行又来了市分行的调查组。
这个调查组由市分行人事科长欧阳春带队，成员包括办公室主任和监察室主任两个重量组人物。除了调查核实刘崇高的“十大罪状”，还出人意料地把万建伟列为重点调查对象。
万建伟对此一无所知。
当调查组与万建伟谈话时，他实话实说，觉得刘崇高在工作方式和方法上有问题。这等于“不打自招”，坐实了他鼓动中层干部闹事的嫌疑。真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调查组从孝天城出发时，王道欣作过指示，明确调查方向，划定调查范围，表明市分行党委的意图。还特别强调，重点调查A银行孝北县支行领导班子不团结的问题。
调查组忙了一整天，打道回府后，A银行孝北县支行好多干部员工都慒了：告的不是刘崇高么？怎么问的都是万建伟的事情？看来市分行还是信任和支持刘崇高，准备把账算到万建伟头上。
这也太不靠谱了！党员告状及中层干部造反，与万建伟没半毛钱的关系。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呢？
万建伟也意识到了自己面临的凶险。从前段日子的春光明媚，一下子进入寒冬腊月，开始满脸挂霜了。他怎么也搞不懂，市分行领导怎么会认定他是罪魁祸首，是他在搞不团结！在这两起事件中，他什么都没有做。可有理无处说，有冤无处诉，他因此非常郁闷，只能一个人生闷气。
与万建伟形成鲜明对照，前段日子焦躁不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的刘崇高，现在却表现得云淡风清，时不时露出得意的笑容。
所有这一切，当然逃不过王加根的眼睛。
他对孝天市分行调查组颠倒黑白感到很气愤，认为欧阳春偏听偏信，显得太无能，是个害人精。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对欧阳春一直没有好印象。只要听欧阳春讲上几句话，他心里就特别反感，甚至觉得这个女人笑起来都假，笑里藏着刀。
这次调查组组长是欧阳春，天知道她回市分行后会怎么汇报！如果她信口雌黄，指鹿为马，颠倒是非地乱说一通，市分行领导就有可能作出错误决策，让恶人免受处罚，让好人倒霉。
王加根当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怎么办？他真想去找市分行领导，找何继安，找王道欣，向他们反映调查组存在的问题，但领导们怎么可能相信他呢？恐怕都懒得接待他。
思来想去，他觉得只有采取书面形式。把A银行孝北县支行成立三周年以来的情况写下来，呈送给市分行领导。或许领导们会认真阅读，弄清楚A银行孝北县支行的真实情况。有了这个念头后，他马上动笔，开始撰写《中国A银行孝北县支行成立三年工作回顾、现状分析及前景展望》。
在材料中，他对A银行孝北县支行的用人制度提出了质疑。支行成立三年来，人员数量从六十多增加到一百多，几乎翻了一番。人力成本大幅增加。目前，支行临时工、代办员共四十五人，占比超过百分之四十。大专以上学历二十二人，占比仅为百分之二十，八成以上只有中专、高中或者初中学历。除了人员整体素质差，再就是支行领导班子战斗力不强，而且接二连三地出问题……政策缺乏连续性和稳定性，以至于很多正在进行的工作半途而废，影响了业务发展，社会形象受损。对于现任领导班子及“一把手”刘崇高，王加根没有直接发表评论，而是采取提意见和建议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汇报材料写好后，王加根就坐上了开往孝天城的列车。
在车上，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展现出了一种大义凛然、赴汤蹈火的英雄气概。为了公平和正义，豁出去了！
在孝天火车站下车后，他坐公交车赶往钱庄大酒店，却发现市分行机关搬家了，钱庄大酒店也关了门。
第二届全国农民运动会闭幕后，公安消防部门进行消防安全检查，发现“楚北第一高楼”很多地方不达标。最大的问题，是大楼的步行楼梯狭窄，安全通道少，起不到疏散人员的作用。责令钱庄大酒店停业整顿，也不允许A银行孝天市分行在楼上办公。
步行楼梯狭窄这种缺陷是没有办法整改的，除非把整栋楼炸掉重建。为这事，何继安和王道欣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希望市委市政府协调公安消防部门，对“楚北第一高楼”网开一面。但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谁也不敢轻易作主。最后协调的结果是：允许A银行孝天市分行使用大楼的最下面两层，三楼以上全部停止使用。
这栋大楼占地面积六百多平米，最下面两层建筑面积一千二百多平米。无论开酒店，还是A银行孝天市分行机关办公，都不够用。在反复研究和论证后，A银行孝天市分行决定关闭钱庄大酒店，把最下面两层改为对外营业机构，市分行机关则搬到已经停办多年的A银行孝天干部管理学校。
恢复高考制度后，为弥补教育资源不足，国家鼓励有条件的企业开办学校。像A银行这样的中央金融企业，在全国各地的大中城市都建有干部管理学校或金融培训学校，以满足银行对金融人才的需求。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这些银行办的学校又陆陆续续关门，留下大片的土地、校舍和教育设施闲置在那里。
A银行孝天干部管理学校占地五十多亩，原来的教学楼、学生公寓楼、教工宿舍楼、大礼堂和食堂保存完好，还有一个好大的操场。A银行投入好大一笔资金，对这宗地产重新规划、设计和改造，作为孝天市分行的大本营。
教学楼从里到外整体装修，成了市分行机关办公大楼；学生公寓和教工宿舍改为职工宿舍，分配给在机关上班的人员；大礼堂改成多功能会议室；食堂和操场继续使用。然后种花植树，翻修道路，修建花坛和鱼池，配备锻炼身体的户外体育设施……如今的A银行孝天市分行机关，比市委市政府大院还要漂亮。唯一的不足，就是大门开在园林二路，不是城市主干道，车辆进出不方便。园林二路本来就不宽，早晚还会成为菜市场，被卖菜的小贩和买菜的市民挤得水泄不通。
王加根在熙熙攘攘的园林二路上穿行时，突然看见一个弯腰在街边挑选蔬菜的老汉眼熟，背影酷似市分行副行长王道欣。
他靠近瞅了瞅，正是王道欣。
他喜出望外，赶紧与王副行长打招呼，并站在街边，简明扼要地说明来意，呈上了自己呕心沥血写成的“万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