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十三娘心中的震惊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小心思被人给窥破了，因为她这次根本没有小心思。
她春十三娘一辈子以色娱人，但是她现在看破了。
国破家亡之下，什么都没有用。那些达官贵人的权势和她的才艺、美色都会被鞑子踩在脚底下任意蹂躏。
不管你原本多么的光鲜都要像地上的一根烂黄瓜一般。
现在，她看到这些鞑子都死了，大仇得报的她想最后给自己一个干净的死法。
她的震惊在于她从李嗣兴的眼中看不到一点点的鄙夷之色。
春十三娘也是阅人无数的聪明女人，她如何看不出来李嗣兴定然是高门子弟。
这样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有什么情绪能够瞒得过她的眼睛呢。
她没有犹豫，伸手要去捡起地上的匕首。
她能够看出这是一把十分锋利的匕首。
用这把匕首插到心脏上会少很多痛苦吧。
大仇得报，春十三娘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就在她将匕首对准胸口插下去的时候。
一只修长但是手心布满老茧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那个少年贵人。
他的眼睛像所有的少年郎一样纯净，但是却多了一分威严。
“春十三娘吗，我能看出你不是一个蠢女人。我要提醒你，就这样插进去，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可以试着将它插进鞑子的身体里。”
“只要你试过了，你会发现你还有活着的意义。这人呀，能活着就不要有死的念头，你看那些小小的蚂蚱，即使把它的腿都给拔了，扔在叶子上，它还是会努力的进食。”
“还有你身边的这些女娃子，你这一死是给她们做了表率，她们未必都想死，但是却又不死不行了。”
李嗣兴像是一个长辈一般在循循善诱地引导晚辈。
春十三娘似乎想起了自己印象模糊的父亲。
她想要抱着这个少年的腿大哭一场，但是想到自己一身的污秽，她又产生了浓浓的自卑。
李嗣兴看着这个女子，她已经很多天没有打理自己，脸上都占满了泥灰。
但是依然能够从她的眼中看到几分媚意。
此女的身份说难听一点就是比较高级的妓女，不过这样的女子在贫穷的西南地区也不好找。
这么稀少的群体，在李嗣兴这里也可以称为人才了。
所以李嗣兴怎么能够让这个女人死去呢。
李嗣兴知道但凡是想要死的人大都是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了。
人这种高级动物就是不能仅仅依靠温饱活着，他们有自己的精神需求，即使是一个乞丐都要有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存在感。
而这个女人心中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显然已经崩塌了。
李嗣兴见到对方的眼睛灵动了几分，知道她在思考，于是趁热打铁地说道：“你看这样好不好，带着这些可怜的女孩活下去。你应该明白，她们已经没有办法再正常地生活下去，我觉得你有阅历，可以带着他们活下去。”
春十三娘在这些女子中算是年纪比较大的，鞑子留下来的女子大都是一些年轻的女孩。
这些天她跟这些女子相依为命，她有时候会鼓励她们活下去，活下去找机会跟这些鞑子报仇。
她们彼此之间多了一些患难之情。
刚才这些明军杀来，那个长的俊俏的军爷让他们跟张德福一起撤退。
就是春十三娘让大家别走。
她要带着这些姑娘看着鞑子死去，看着自己大仇得报，然后带着她们一起毫无遗憾地死去。
这群明军不负所望，将鞑子全都杀了。随着鞑子死光，春十三娘心中的怨恨也渐渐消散。
她心中唯一的执念也就没了。
但是李嗣兴刚才一番话似乎给她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这些鞑子，哪一个也不是她们自己杀的。
她从李嗣兴那里得到两个活下去的理由。
一个是带着这些女孩活下去。
春十三娘知道这些女孩已经没有家人了，即使是回去这些人也不可能被常人接受。
作为一个风尘女子，春十三娘对这些礼法是再熟悉不过了。
她这样的人甚至连自己姓氏都不能保留。
否则就是给自己的家族蒙羞。
这些女子要是今后还能回到家族，最好也是孤独终老的结局。
甚至有可能领到一根白绫，凄惨地自裁。
“世子殿下，十三娘也想杀鞑子，可以吗？”
李嗣兴很高兴，这果然是个聪明的女子：“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杀鞑子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责任，只要你愿意，当然可以杀鞑子。”
“可是，世子殿下，我等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杀死那些彪悍的鞑子。”
“杀鞑子的方式很多，你不会可以学啊，谁又天生就会杀人呢。”李嗣兴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
这笑容很温和。十三娘感到一股暖意，这种感觉，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过了。
而且以前的那些男人看她的眼神中都是充满了淫邪之意。
李嗣兴的眼睛却是纯净的。
当然了，她现在的样子很难看。
而这位公子哥却也没有一丁点地嫌弃自己。
马利很好奇，李嗣兴为什么对这个妓子说这么多话。
她一开始听说对方是一个妓子还有些鄙夷。在他们的观念中，这种女人都是那种自甘堕落的。
但是看到那女子竟然真的敢去死，又有些怜悯。
见李嗣兴几句话就让那女子重新拾取生的希望。
马利在心中佩服李嗣兴。
这位世子爷很能讲，跟什么人讲什么话。
他这些天已经见识了很多。
就连他自己都喜欢上跟李嗣兴说话。
他知道李嗣兴跟人说话都是带着目的的。
不过，他跟这个被鞑子糟蹋成这样的妓子讲这么多话，又有什么目的呢，难道真的是让对方去杀鞑子吗？
“将军，民女只学过以色娱人，这杀人技又从何去学？”
“哈哈哈，不要着急，你们先吃了早饭，本世子会给你们一个安排。”
“世子？将军您是？”
“你这女人，站在你面前的可是当今晋王世子殿下。”一旁的张勇说道。
十三娘认识这个说话的军爷，刚才正是此人和那个俊俏的武士救了她们。
晋王殿下，整个滇中又有几人不知道啊。
在这滇中到处都是晋王的传说，百姓有不识明帝的，但是无人不知晋王。
刚才对着自己笑，抓着自己手腕的竟然是晋王世子。
十三娘惊呆了，她多么希望自己是以原来那种光鲜亮丽的形象站在世子殿下面前，而不是现在这种落魄邋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