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好沉。
已经过去多久了？
恍惚中，卡尔艰难地前行着，鲜血不断地顺着他鼻翼下那两道殷红的痕迹滴落。
刺耳的嗡鸣声不断地在他耳旁回荡。
卡尔感觉自己的肝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拧成了一团一样，剧烈地疼痛不断地从腹部的一侧传来。
药物的止痛效果已经消失了。
眼前的世界宛如多个倒影重叠在一起了一样，目光所及的事物开始逐渐扭曲和混淆。
不，还不能倒在这！
卡尔用力晃了晃脑袋，用不多的力气死死地掐了一把自己的人中，试图逼迫自己多维持一会儿清醒。
距离自己离开地巢已经过了多久了？
黯淡的光芒洒落在卡尔身上，他摇摇晃晃地站住身子，抬起头，看向了天空中那一层层漆黑的倒影，以及位于倒影中央的，勉强只能看到一小点的巨大的光球。
那些倒影是位于十二环陆内部的其他环陆的陆块，而那巨大的光球，则是照耀了整个世界的火炬。
火炬的光芒穿过重重阻碍，洒落在卡尔身上，为他驱散了几分寒冷，但也仅此而已。
有着其他环陆的重重阻挡，再加上十二环陆又是位于这个世界的最边缘的位置，因此能分享到的光芒其实异常地有限。
连光芒都不会平等地享有，这便是这个世界的本质。
重叠的幻影严重影响了卡尔的判断，足足盯着头顶看了好一会儿，他才确认了各个陆块间的位置，以此推算出现在的时间。
已经过去十六个小时了。
正常来讲，这个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在往回走或者在前往安置区了。
但对卡尔来讲，他这次来到地面上，根本就没考虑过回程的事情。
辨认了一眼方向后，卡尔迈动沉重的步伐，，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蹒跚着朝目的地走去。
……
……
噗通！
恍惚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摔倒在了地上。
冰冷的感觉逐渐开始侵蚀卡尔的身体。
眼前的世界一点点黑暗下来。
“还差…最后一点。”
卡尔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眼前模糊不清的景象，艰难地迈出了一步。
嘭！
天旋地转地感觉传来，只是一步的距离，却如同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一样，让他再次摔倒在了地上。
但卡尔看着眼前的景象，那虚弱不堪地脸上却并没有露出绝望的表情，反而浮现出一抹微笑。
够到了。
残留着少许知觉的指尖一点点向前爬动，接着握住了那件被压在下面的事物，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用力一扯。
一把淡银色的匕首猛地被卡尔从眼前跪着的尸体的膝盖下抽出，他抓住匕首，干涸地喉咙开始蠕动。
如同野兽一样的低吼从少年的口中传出，他就如同一头步入绝境的野兽一样，发出了歇斯底里地咆哮。
站起来！
站起来！
无法想象的剧痛开始疯狂刺激着他的大脑。
卡尔低吼着，肿胀的双眼中遍布血丝，他死死地抓着匕首，用尽浑身的力气，疯狂地想要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
光芒照耀下，一具面容平静的尸体跪在山崖上，高举着双臂，宛如在拥抱天空中的火炬。
“我要…活下去！”
低沉而虚弱的怒吼从响起。
卡尔咆哮着，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突然打破了某种束缚一样，所有的疼痛在这一刻全都离他而去，取而代之地是一股无法遏止的冲动。
哗！
尸体身后的阴影中，少年猛地站起身来，宛如一头奋不顾身的濒死野兽一样，朝尸体的后心扑去。
银白色的匕首宛如一根尖牙，瞬间贯穿了尸体的后背，下一瞬间，一道刺目的光芒绽放。
成功了。
卡尔看着从对方心脏处绽放的光芒，感受着自己手掌中握住了事物，心中忽然一松，所有了力气全都离体而去，整个人瞬间昏迷了过去。
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刹那，卡尔仿佛听到了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自己脑中响起：
“宿主更换成功，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迅速消散，开始启用应急方案。”
……
……
“呼！呼…呼！”
卡尔猛地从地上坐起，脸上是惊疑不定的表情。
过去多久了？
他看向眼前的景象，然后骤地愣住了。
漆黑的夜幕安静地笼罩在他的头顶，黯淡的星光安静地在夜幕中流转着。
白昼已经结束了。
“我…还活着？”
卡尔不可置信地打量着自己的身体，活动了一下手脚，一种无比清爽的感觉从他身体中传来，让他微微一怔，然后连忙大口地呼吸了两口气。
感受不到。
完全感受不到过去那种肺部仿佛附着了一层铁砂一样的难受感。
自从他患上恶疾后，呼吸对他来说就从一种融入日常生活的动作变成了一种对意志的考验，每次呼吸时胸腔中的隐痛都会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可现在，他全完全感受不到过去的那种感觉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清爽和畅快的感觉，完全脱去了某种束缚一样，无比地自在和舒畅。
“这就是改变命运的机会吗？”
卡尔将视线移动向一旁，只见在他的身前，胸口被捅出一个大洞的尸体依旧保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仿佛根本没有受到引力场变动带来的半点影响一样。
卡尔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只记得自己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总算成功抓住了对方藏在心脏中的某个事物后，便再也不记得后面发生的事情。
事实上，卡尔当时甚至已经完全没想过能活下去了，毕竟在他的认知中，以自己当时的状况，即便得到了对方遗留的东西，恐怕也来不及使用了。
他之所以没有直接放弃，纯粹是因为心中的那一股不甘而已。
即使是死，也要在拼尽一切之后再死去。
对于自己此时莫名其妙活了下来，并且身上的恶疾似乎也完全根除了的现况，卡尔心中同样充满了茫然。
“检测到宿主精神波动恢复稳定，开始进行交接程序。”
突然，一道冰冷地声音从卡尔脑中响起，卡尔心中猛地一惊，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灼烧般的触感骤地从他的右手处传来。
卡尔定睛一看，只见一道银白色的纹路从他的手背上蔓延开来，一路覆盖了他的小半个手臂。
下一瞬间，耀眼的光芒绽放，卡尔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在睁开眼时，顿时愣住了。
银白色的纹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视野中的一个若虚若实的淡白色的光幕。
光幕中，一道人影缓缓浮现，朝着卡尔开口道：
“当你听到这段留言时，意味着我最后的努力算是没有白费。”
“如果你是巫师的话，我想即便我不说，你应该也明白自己获得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但如果不是的话，我接下来的这段对话对你应该会有一些帮助。”
“你所得到的东西是一种被称为巫灵的事物，关于巫灵具体是什么，等你踏上巫师的道路后自然会明白。”
“你只需要知道，巫灵的存在对于任何一个巫师而言都无比重要，没有巫灵的话，一个巫师无论是在术式的构建还是实战时的反应上都会差上一大截。”
“巫灵根据其制造过程的不同，彼此间的算力也会存在极其巨大的差距，甚至于在灵魂的攻防战中巫灵的强度足以决定你的生死。”
“我所遗留的，是这个世界最顶尖的36个起源级巫灵之一，有它的存在再加上我遗留在它的信息库中的那些资料，我相信即便你只是一个毫无天赋的下民，也绝对可以顺利踏上巫师的道路。”
“接下来我会讲述一些巫灵的基础使用方法……”
温和的讲述声徐徐在卡尔的脑中响起，他的心思开始逐渐沉迷在对面的教授中，渐渐地忘却了时间。
世界图志中记载的基本都是和世界以及各个势力有关的东西，对于巫师体系本身并没有多少介绍。
在此之前，卡尔对巫师一直都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至于巫灵什么的更是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但现在，伴随着对方的讲述和他脑中不断涌现出来的那些信息，这些模糊的概念在卡尔脑中开始迅速变得清晰和明确起来。
巫师实际上属于一种超凡体系，巫灵则是巫师体系中的一种重要辅佐道具。
唯有拥有属于自己的巫灵，依靠着巫灵所提供的强度计算力，巫师们才能将自己所掌握的各种巫术的威力最大化地发挥出来。
并且，巫灵本身并非虚幻的存在，一个强大的巫灵，甚至本身就可以视作一个同等层次的巫师来对待。
他身上等伤势和恶疾就是如此被治好的，按照对方的留言，当成为巫灵的新主人后，自己的灵魂和巫灵结合到一起的刹那，自身会受到巫灵的本源的滋养。
根据对方的说法，对方当年的伤势太过严重，巫灵中残留的力量早就所剩无几，让得到巫灵的人不要抱太高的期待。
可对于卡尔来讲，这点残余的力量却已经足矣让身为普通人的他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顶尖的精神力资质……”
卡尔重复着对方最后说过的那段话，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对正式的巫师应该没什么用，但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这点残余的本源应该足以让你的精神力资质直接达到顶尖水了。’
资质。
这是对方讲述等话语中卡尔唯一一个熟悉的名词。
正常情况下，对于生活在十二环陆的人而言，十岁时的精神力资质是他们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
只要检测出精神力资质，就能直接得到下民的身份，前往十一环陆，以一个真正的下民奴隶的身份生活。
要是运气再好一点，直接被某个巫师看中的话，甚至可能直接一跃而上成为生活在第十环陆处的正规下民。
听起来似乎不过是换了一个方式继续给人当狗，可对于许多一辈子都困在第十二环陆的人们来讲，有机会成为更高一级的环陆的居民——即便是以奴隶的身份，都已经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了。
只可惜，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改命的可能实在太低。
通常一万个人里面，都不见得有一个人符合最低的标准的。
卡尔也同样如此，十岁的时候他曾做过精神力资质的测试，得到的结果是极差，也正是自那之后，他的生活彻底跌落进了地狱之中，恶疾，流放，乞讨，拾荒……
没有资质的家伙，甚至连作为人的资格都没有，这便是这个世界的现状。
“命运……”
卡尔看向自己的手掌，银白色的纹路早已消失不见，按照对方的说法，只要不碰见圣印以上的巫师，他身上的巫灵就不会被人发现。
卡尔攥紧拳头，长吁了一口气，接着，他看向眼前的尸体，缓缓跪在地上，朝对方拜了三拜。
按照世界图志中的记载，这是巫师内部收取弟子时弟子向老师行的一种礼节。
卡尔不知道自己自己算不算对方的弟子，毕竟到现在他甚至都不清楚对方的名字，唯一知晓的就是对方生前曾是一名异常强大且极不合群的巫师。
但他很清楚，如果不是对方留下的这些馈赠，如果不是那本世界图志对他的启迪和激励，他恐怕根本没法坚持过这一年时间，更不可能拖着濒死的身躯爬到陆地上。
“谢谢您，前辈，或许您并不会承认，但对我而言，您就是我人生中唯一的老师。”
卡尔轻语着，抬起头，看向对方的尸体。
仿佛是冥冥中有所感应一样，只见缠绕在尸体上那道挥之不去的精神力残留忽然一动，紧接着，那具连引力的翻转都不能撼动其分毫的尸体在这一刻轰然垮塌，化作一地的灰烬。
卡尔见到这一幕，嘴唇微张，但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按向自己的胸口，感受着被他捆在胸前的世界图志传来的触感，深深鞠了一躬。
良久，卡尔才缓缓站直身子，看着眼前空无一物山崖，沉默少许后，转身离去
他还有属于自己的道路要走，无法在这里做过多的停留。
“地巢那边，现在已经没必要回去了。”
卡尔感受着拍打在脸上的晚风，眺望着黑暗中那隐约可见的山体的轮廓。
有了对方遗留下来的顶尖冥想法和修炼经验，加上他如今的精神力资质，完全没必要再让自己暴露在其他人的视野中。
一年的思考与成长，再加上生死边缘的反复挣扎，早就让卡尔的摆脱了过去那狭隘的眼界，舍弃了曾经一些念念不忘的欲望。
“十二环陆，太小了。”
作为防护壳来设计的十二和十一环陆根本没有正规的资源转化装置。
根据世界图志中的介绍，这个世界之所以能有如此多的漂浮在半空中的陆块，最重要的就是位于世界中心的火炬和陆块下方的魔力吸收装置。
火炬散发出庞大而暴躁的魔力流，陆块则通过魔力吸收装置将这些暴躁的魔力吸收并转化成稳定而安全的魔力。
这些稳定的魔力会被输送进浮空装置中，产生强大的反引力场，以此产生强大的浮空力的同时保证陆块上生活的人感受到的引力方向永远是指向陆块内部的。
并且，离火炬越近，吸收和转化出来的稳定魔力就越多，同时因为可以利用火炬本身的引力场的缘故，维持陆块的浮空装置所需要的稳定魔力反而会变低。
这就导致了距离火炬越近的陆块中剩下的稳定魔力越多，这些多出来的稳定魔力，则可以在其他装置下转化成各种各样的资源。
相对的，距离火炬越远的陆块，不但吸收到的魔力更少，并且维持浮空需要的魔力还远比近距离的陆块要多，因此剩下来的稳定魔力的数量和近距离的陆块直接就差上了一个量级。
尤其是像十二环陆这种位于最外层是陆块，转化出来的稳定魔力几乎全都用在了陆块本身基础功能的维持上了，别说多余的资源了，就连生活在这上面的巫师，平日里吸收的都是斑驳不纯的魔力，更别说他们这些贱民了。
在这种地方，哪怕有知识和天赋，也不可能有多大的前途。
“必须要想办法前往更深层的陆块。”
一抹寒意从卡尔眼中闪过，这个世界虽然充满了疯狂与混乱，但对于他们这些贱民和下民的管理却异常地谨慎。
想要从十二环陆偷渡到内层环陆，正常来讲根本不存在任何可能。
一旦环陆外层的防护阵识别到异常的信息，就会立刻将他轰杀。
“想办法得到一个巫师赏识，让他带我前往内层环陆这种做法风险太大了。”
卡尔轻轻摇了摇头，这种做法，一旦对方稍微调查一下他的过去，他瞬间就会陷入死局。
其他类似的方法也有同理，巫师文明对他们这些贱民的管控力度之严，可以说根本不存在任何让他能钻空子的可能。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卡尔抬起头，注视着漆黑的天空，一个疯狂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