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合君虽不能说身经百战，却也算长于斗法，否则不能让长孙乐池指派出手，但他却仍被李澈这好似野兽紧盯猎物般的眼神所惊到，下意识就倒退了一步。
这一步的动静难免稍重。
李澈双手双脚一齐触地，真就好像野兽一般昂起了头，脖子一歪，双瞳闪动，紧紧锁定了于合君的方位。
“不好！”于合君暗叫一声糟，身边烟气滚滚，就要再假借云帏烟气隐遁身形。
就在这伏罗派弟子退后的那一瞬，才平静下来的李澈复又开始呜咽嘶吼，双拳重重捶向地面，但这次李澈没有如先前般连锤不止。
他把双手十指紧扣，抬臂高扬至脑后，牛角大魔跟随动作，左腕护臂金色符文与血色纹路一齐亮起，在拳锤落地时全部熄隐——
嘭！
右腕护臂的金色符文与血色纹路闪亮，血纹佛甲罩身的牛角大魔怒吼，一拳把云帏烟气激荡浮漾往四方。
于合君冷笑，心下讥嘲道：“我这云帏烟气一旦施布展开，又岂是这么好破除的？”
然而他却忘了方才感受到地势在升高。
这一拳落下，远比李澈之前锤击的所有拳势威力都猛，云帏烟气鼓荡四散，虽未被完全吹飞，却也稀薄了很多，堪堪可见底下有一层冰蓝色凝霜。
“这是……”
于合君退走间觑清这一幕，正自心疑，就见到随着李澈这一拳落下的拳风震动，大片冰蓝色真元如一线江潮般涌来！
其所过之处，冰霜凝结，雪雾堆升，虽未对云帏烟气造成丁点损害，却一下将他整个人都抬出了云帏烟气！
大意之下暴露于空处，于合君大惊，当即把手一招，卷拂上来大片的烟气，要将自己遮藏在内。
《八景云帏玄流功》所生化的云帏烟气，本身似水又如胶，如云又似雾，兼具这些物质的特性，迥乎一般。
他若是自己心随意动，不暴露在云帏烟气之外，那是可以始终遮藏身形，并以此任由心意通达演化对敌，但若要是迫于某种外力置身于外，那却没办法再隐遁。
这么做的前提就是对手要先锁定他的位置，本身这两件事情就是互为前提，对于一般人而言绝没有那么好处理，谁料到这个宸虚派叛逆会想出这等办法？
仅是这么一会儿，对于李澈而言已是足够。
他锁定了于合君位置，双手双脚微伏，背部曲弓，如野兽一般腰部发力冲跃直上，临至于合君身前，他才舒展浑身，牛角大魔提拳，挟以破风之势直呼这个伏罗派弟子的门面！
此时躲闪已经来不及，于合君暗骂一声自己轻敌，只能选择硬抗。
云帏烟气缭绕，居然转瞬在他身外凝聚出了一个高大魁梧不下牛角大魔的巨人雏形！
清光一闪，本是飘渺烟气所化，体表孔洞、波纹满身的巨人眨眼间变得光滑无比，肌肉虬结，唯一叫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空有一张面皮，却不见七窍五官。
这个无面巨人横叉双臂，硬生生挡下了牛角大魔这挟势而来的一拳！
咚！
肉骨交击的响声虽不尖利，但却让围观众弟子不甚爽利，仿佛乌云密布下的轰隆隆闷雷，大雨将下未下的沉郁萦绕在人心头。
于合君没料到李澈拳势如此之猛，堪堪做出防御的他猝不及防，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
他缓过劲，也是上了火气，大吼道：“你金丹中期的修士也想与我硬碰硬？”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个白骨拳头。
于合君愤然，毫不示弱回以一拳！
砰！砰！砰……
两人舍弃了所有的术法与神通，假借牛角大魔与无面巨人，你一拳，我一拳，拳拳到“肉”对轰了起来。
……
这打法甚是痛快，看得场外所有人心情激昂，澎湃无比，甚至有些炼体修士看了都摩拳擦掌，恨不得自己也下场好生切磋一番。
“这李澈……倒也是个人才，居然能想到这种办法逼迫于合君近战。”
“毕竟能被颜开霁收做弟子，天赋本事上是肯定是没得挑的，你看他与于合君对仗轰拳的样子，哪里像是修为弱势的一方？”
“是啊，这架势……”
……
伏罗派飞舟上，一众弟子对于李澈能同于合君战至眼下地步纷纷感到意外。
“他方才是先锤击地面，看似在发泄痛楚，实则在将法力真元打到地面？”一个眉清目秀的弟子看着场中好奇问道。
一起的是个将胡须打理得无比精致的中年男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应该是吧……于师兄所学是《八景云帏玄流功》，云帏烟气覆盖之处，其实已经是将地面与对手阻隔开。”
“他适才不要命的锤击发泄，其实是凭借自身法力深厚阴寒，隔着云帏烟气，在地面上凝结出了一层薄霜。”
另有人接过了话题，道：“我看也像，这层薄霜出自他手，因而积厚后多少能够感应到走在上面的于师兄动静，在大致确定方位后……”
最开始问话的那个弟子恍然道：“确认于师兄大致方位后，他随后用一击集中于点的拳力打破云帏烟气，将自己的冰寒真元打至地表，凝结成冰，突耸成高台，把于师兄从云帏烟气中给‘顶’了出来？”
中年男子点头道：“许是如此，就不知李澈到底把云帏烟气击破到了何种程度，抛开御虚魔洞的这头妖鬼，他的法力也绝对要比一般人深厚许多，能用这种办法破局，简直匪夷所思。”
前头一个弟子回头，晃着脑袋感慨道：“我更好奇李澈是经历了什么，为何这会儿的表现跟野兽一般，打起来一副连自己命也不要的样子。”
几人一怔，看着场内李澈不设防御死力进攻的模样，全都背后有些发凉。
……
御虚魔洞处。
“这个人废了！”
圭明支眼里原有的兴致不见了踪影，满是意兴阑珊。
“这……”几个靠得近的弟子面面相觑，不是很理解。
一个元婴境界的执事老者看着底下，淡淡解释道：“李澈此时能够势均力敌，甚至稍占上风，盖因已经被牛角大魔‘染化’，所以圭真人说他已经废了。”
染化……几个弟子心里一惊。
他们所学都是《中统鬼神部目乘魁录》，因而对“染化”这一词并不陌生。
这是所有修习此法的御虚魔洞弟子都要警惕与避免的一种情况，是《中统鬼神部目乘魁录》这门顶阶功诀开篇首页就以醒目狂草点明的警要。
染化，即是指修炼者在运使或祭炼妖鬼时，由于与妖鬼结合太过，契合程度远远超出了正常水准，导致心神灵智与妖鬼相杂合，最后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虽说这种状态下，修炼者会兼具修士使用神通道术的能力与妖鬼的斗战本能，战力得到大幅提升，但这是个不可逆的过程，走到这一步，覆水难收，意味着再没可能回复人形。
是故圭明支才有“李澈废了”这一说法。
周边几人互望了一眼，最后有一人壮着胆子问道：“真人，若果这样的画，拿下李澈后……他的牛角大魔？”
“老夫说过的事情不会更变，谁有本事拿下他，牛角大魔就归谁，我绝不过问。”圭明支头也不回，眼皮微垂，像是要睡过去了般。
几人神色俱都一振，互望一眼，各自心里有了盘算。
……
虽然同友人之间时常交流，禹台运清楚《中统鬼神部目乘魁录》中牛角大魔修炼与突破所需的宝材，但他那好友却不可能将整套功诀的细要都告诉他。
譬如李澈眼下的状态，他只当是月灵无离反魂术的作用，让李澈精神与心智失去了控制，活脱一副野兽模样，却没有联想到是李澈修炼的《中统鬼神部目乘魁录》出了状况。
禹台运眼看着李澈同合君你一拳我一拳对轰，虽然拳拳到肉，甚为爽快，但他可不是来看这个的，见两人如此长时间都拿不住对方，当即烦躁了起来，喝道：
“李澈，你为何不用飞剑之术？”
他可是知道李澈的剑术颇有门道，其中几门剑式用在眼下再合适不过。
甚至哪怕不用，以飞剑骚扰突袭对方，也能加快拿下于合君的速度，这伏罗派真人弟子所修习功诀最大的优势便是身形消没不见时游斗变化，而一旦现身，先天就等于落了下风。
李澈听见他喊话，挥拳的势头不由一顿。
仅是这么一瞬走神，被云帏烟气包裹的于合君立时捉到了机会，操纵着无面巨人一记干净利落的直拳打来。
李澈一步慢，步步慢。
这下已经来不及对拳，本能促使他后掠一步，牛角大魔横起左臂，竖直右臂，在身前交叉呈十字，将李澈护在怀中，硬吃了这一拳。
咔嚓……
于合君听见这一声骨裂，心下顿喜，正想乘胜追击，哪知李澈牛角大魔身上的盔甲纹路开始闪亮，尤以左手小臂部分的护腕最为耀眼，红亮的纹路与金色符文交错闪动，炫人眼目。
“这是……”他顿时想到方才李澈锁定自己方位后，第一时间捶地，牛角大魔身上也是这般，先是左臂护腕血色纹路与金色符文闪动，随后则是……
他心中警兆顿生，马上把目光投向李澈右手臂，一眼即见到李澈左臂护腕的光泽黯淡下去，转是右臂护腕的血色纹路与金色符文开始闪动。
他暗叫一声“不好”，主动专攻为守，摆出架势准备硬吃这一拳。
嘭！
咔嚓……
骨肉冲撞的闷响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清脆的骨裂声。
却是李澈这一拳力道太过迅猛，直接把自己的食指、中指给一并打折，歪斜着刮擦到了手背上，森森白骨直接裸露在外，鲜血滴答滴答淌下。
好在这一击小有“建树”。
于合君虽然已有所防备，但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力给伤到，整个人像充饱气的皮球被人猛踹了一脚般，身形暴退飞去！
这一下过于迅猛，于合君身外的无面巨人当场就溃散大半，将藏在心脏位置的他整个暴露在外。
李澈见状，双手双脚伏地，仰天长嘶，发出了愤懑怒吼。
然而所有人都能听到，这一声吼中，除了属于他自己的声音外，还夹杂着牛角大魔的声音，重音让这一声吼叫显得格外悲怆瘆人，仿佛来自渊狱深处的怨愤恶鬼。
李澈双腿屈伸，双拳作爪，在地上猛一抓划！
一座冰山猛然斜纵突起，将他整个人顶飞，直射向于合君暴退的方向，后发先至，遽然出现在于合君头顶！
李澈双目圆睁，被明月取代了的银白色瞳仁一眨不眨，一转不转。
他呜鸣着伸出手，牛角大魔一把掐住正在溃散的无面巨人脖颈，将它直接按倒在地上！
哗啦！
无面巨人倒退之势随着无数砖块石板被擦碎逐渐消止，位于心脏位置的于合君却已经右手臂骨折裂，嘴角与鼻腔也有殷红流淌而下。
李澈却不管不顾，牛角大魔压在其身上，骨拳高高举起，一下一下重击在无面巨人的身上。
“呜啊……”
于合君口吐鲜血，强忍着昏厥掐了个决目，无面巨人如流云般转瞬消散，同时藉着牛角大魔击空的时机，他人也从云帏烟气中悄然消失。
但是近在咫尺的距离，李澈哪会容他在眼皮子底下溜走？
牛角大魔这头妖鬼的本能让他第一时间觉察到异常，当即一掌重拍在地面，围绕着己身环覆起了一座环形冰牢，要将他与于合君困在一起。
然而，就在冰牢将要完全形成的那一刻，长孙乐池整个人无声消失，兀地就出现了在冰牢外，袍袖一抖，放出了一道黑白两色的光华。
但几乎同时，周致台遽然挡在他与冰牢之前，无根槐树疯狂生长，蓬蓬树叶挡住了这一道双色光华，眯眼道：“你想做什么？”
“你……”长孙乐池才话才开口，就见到冰牢完全合拢，于合君略显失态的声音从中传来。
“李……李澈……你！于某一身本事才用出了……唔……我不……啊！”
肉骨钝击的声音传来，于合君的声音越来越轻，气息也随之消弱，只有冰牢表壁上的血色愈发浓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