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
陈平一下明白了。
秦落衡根本没想过跟朝堂解释。
他也不想解释。
所以秦落衡选择另辟蹊径，通过尚书司这些改良创新器物，来堵住朝堂地方官吏的悠悠之口，让自己从容脱身。
秦落衡虽贵为大秦公子。
但也只是公子。
并不能什么都依照自己心意。
若是始皇为朝臣说动，到时秦落衡反倒有可能遇冷，而这显然是秦落衡不想见到的，也是他们不想见到的。
陈平道：
“只是现在毫无头绪。”
“仅从一些面色表情变化想查出东西，只怕并不容易。”
秦落衡轻笑道：
“这自然是不容易。”
“但也容易。”
“纸是包不住火的。”
“尚书司的官吏任务都很重，几乎没有多余时间外出，所以就算想传出信息，也只可能是借他人之手，而尚书司内主要的工作，便是整理各类器物图纸，以及各项比对数据登录。”
“这些东西都会被记录在册的。”
“查是一定能查出来的，只不过可能会存在有人弄虚作假，而想从千百本账簿中，看出哪里存在做虚作假，这就很考验能力了，我在朝歌待不了太久，所以只能速战速决。”
“可惜张御史不在。”
“若是张御史在，想查明就容易多了。”
“但张御史不在，其门人固却在，固虽然这方面懂得不多，但我过往行走于天下，也是偶然掌握了一定的查账技巧。”
“我今日所说，也都是实话。”
“我的确想给他们一个认罪的机会。”
“毕竟......”
“他们这段时间为尚书司费尽心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实在不想太过绝情，但我能给他们的也只有一天时间，若是一天内，没有人自首，那就只能公事公办了。”
“我给过他们机会了！”
秦落衡满眼凌厉。
陈平深深的看着秦落衡，眼中闪过一抹凝重。
他其实一直有点看不透秦落衡。
有时感觉秦落衡很雷厉风行，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行事更是偏激狠辣，无所不用其极，但有时又显得很近人情，并不会真的把事做绝，依旧会留人一线。
但这种人情味存在的时间不会太长。
“下吏知道了。”陈平道。
秦落衡微微额首，他迈上几步台阶，望着已进入宵禁的城邑，眼中露出了几分感慨，说道：“朝歌当年也曾是商朝的国都，也曾繁华至极，而今却已成了一座小城，繁华不再。”
“但过去的终究过去了。”
“若是一味怀念过往，反倒对天下不利。”
“另外。”
“派人去监视卫角君。”
“尚书司内的人能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消息传出去，卫角君一定参与其中，不然断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陈平心神一凛，拱手道：“诺，只是来时，听说卫角君，这几日还在野王城，明日才会赶到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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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落衡冷哼一声。
不屑道：
“那就让他以后都待在朝歌吧。”
“当初始皇看在卫国早早投诚的份上，让卫国继续延续宗庙，但大秦一统天下，岂能容腹地存在不法之地？”
“卫国或许也当从地图上抹去了！”
说完。
秦落衡径直离开了。
陈平恭敬的站在一旁，目送着秦落衡离开。
等秦落衡走远，陈平暗吐口气。
他察觉到了，秦落衡眼下已有些肆无忌惮了，仿佛楚地之事后，他整个人完全脱离了桎梏，变得肆意妄为起来，亦或者是虱子多了不愁，楚地的事情已经捅出去了，再在这种时候，把卫国社稷灭掉似乎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
而且十公子说的没错。
始皇念及昔日卫国投诚之情，选择保留卫国社稷，但卫国身处大秦帝国的腹地，不受秦律管辖，这是大秦不能容的，就算始皇因为信义不灭掉卫国，日后卫国也定会被灭的。
卫国的命运早已注定！
至于什么卫角君有所参与，这个陈平一笑置之，只是在借机把卫角君牵扯进来，以便给后续卫国除名找个借口罢了。
他并未在这上面多想。
而是思索起了后续当如何查账。
......
这一夜。
朝歌城很是静谧。
但城中却有不少人彻夜难眠。
天色破晓。
秦落衡吃了早饭，便去了尚书司，只不过刚走到尚书司，就听到了一阵哭哭啼啼之声。
原来是农家墨家等人回来了。
秦落衡望着前面蓬头垢面的众人，眼皮也狠狠的跳了一下。
若非他之前跟许辛有过不少接触，断然是认不出这位沧桑至极的老者是昔日的农家博士。
见到秦落衡，许辛顿时老泪纵横。
坐地控诉着。
“十公子，你要提我农家做主啊。”
“华要他们简直不是人，我农家分明有弟子一百二十五人，而今只剩下不到七十人，这是何等惨烈之数字啊，我农家弟子非是病死老死，而是活活被累死的。”
“惨啊！！！”
许辛此时也是顾不得形象，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嚎着。
他是真的受不了的。
这半年。
他们过得太苦了。
天还没亮，就被尚书司的小吏，野蛮粗鲁的从床榻上弄起来，给赶到了田地里，睡眼惺忪的就去看起了禾苗情况，还要搬运各种大型器具，这种日子实在不是人过的。
之前他们没少弹劾，也没少告官。
但大秦律法跟卫国律法不同，卫国官吏根本不敢管尚书司，他们的告官最后无一不石沉大海，而寄给秦落衡的弹劾文书，也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信，这让他们几近绝望。
眼下好不容易见到秦落衡，自然不会放过这绝佳机会。
不止许辛。
墨家的徐升同样是泣不成声。
他们之前是何等风光，油光满脸，精神饱满，但现在一个个骨瘦嶙峋，几乎都瘦脱了人样，不少人更是瘦的只剩皮包骨，眼窝深陷的厉害，身上更是不乏被鞭子抽打的痕迹。
秦落衡站定。
他仔细的扫视了全场。
却是发现昔日墨家博士相晁，名家的吕卓等人已不见踪影了，他心中大抵清楚这些人发生了什么。
心中也不禁暗叹一声。
但社会的进步始终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他把许辛扶起来，饱含深情的道：“许博士，你们受累了，这半年我先是被宫中禁足，后是被安排去了楚地，却是不知，你们竟操劳到了这种程度。”
“诸位农家、墨家弟子。”
“你们的辛勤努力，我相信朝廷是看得见的，天下的民众也一定是看的到的，我替天下万千民众谢过你们。”
“诸君，请受我一拜。”
说完。
秦落衡朝众人行了一礼。
然而许辛等人对此并不买账。
他们在朝歌受了这么多苦，怎么可能这么轻飘飘就放过，他们现在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尚书司的官吏，不然难解心头之恨。
秦落衡自然知道他们的想法。
但他并不在意。
他继续道：“许博士，这半年时间，农家、墨家等百家弟子的确付出了很多牺牲，也做了很多努力，但也正是有着农家、墨家弟子前仆后继的付出，才有了而今尚书司的种种成果。”
“这都是尔等的功劳。”
“等我回咸阳之后，定会把此事禀告陛下，让陛下替尔等嘉奖，许博士尔等配得上国士二字。”
“这还不够。”
“回咸阳后，我也会另找几名史官，将尔等的伟大牺牲，一一记录下来，让尔等之名，名垂青史，供世人敬仰。”
“许博士，你意下如何？”
秦落衡目光盈盈的看向许辛。
许辛一怔。
他深深的看着秦落衡，只是现在的秦落衡，让他感觉到了害怕，他从秦落衡眼中，分明看到了似狼的贪婪和冷漠，好似在秦落衡眼中，相晁、吕卓等人的死，只是一个数字。
无足轻重。
他根本不在意农家墨家弟子的死。
他在意的只是成果。
许辛一时气急，他手指着秦落衡，半天说不出话来。
秦落衡澹澹道：
“许博士。”
“我知道你们对现状有很多不满。”
“但斯人已逝。”
“人终究是要向前看。”
“我可以向你承诺，朝歌的日子结束了，等秋收结束，你们就可以回咸阳了，到时朝廷会还你们自由，这是你们应得的。”
“不过......”
“朝廷的恩赐不会少。”
“史书也会留下你们的名讳。”
“而且等明年春耕开始，你们培育出来的粮种，也会陆续分发到各地，你们的大名也会随之为万民传颂，到时或许还会请你们去田间地头指导一番，让万民瞻仰尔等之容颜。”
“或许许博士你还会被冠以神农之名。”
“以秦之神农之名流芳百世。”
“受万民敬仰！”
“至于这半年死伤的农家、墨家弟子，他们都会得到朝廷优待，只不过他们是为大秦奋斗、为自己喜欢的事业在奋斗，以至最终积劳成疾，即便如此，他们依旧以天下万民为己任，以至最终病亡于田间地头。”
“你们的事业是伟大的。”
“而且也成功了！”
“我认为农家墨家弟子都是以天下为己任，甘于为万民做出自己的牺牲和奉献，他们是一群志存高远之人，你认为呢？”
“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