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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胡沙(八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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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她生于贵州,长于世家,唾手而得盛名,怎么也想不到身份之于旁人的重要。绞尽脑汁,也只想着一定是霍云婉出的主意,帮着永乐公主说服了李敬思。

所以李敬思与永乐公主结亲,就意味着他大半只脚踏到了霍云婉那一边,她究竟是许了什么好处?

无非权势地位,富贵金银尔,明明自己也能许这些,明明自己也许了这些,为什么无缘无故,李敬思就站到了霍云婉那头?

这问题困扰了半个下午仍不得其法,一拳不开,则百拳齐来。李敬思有问题,所以薛璃也有问题,他给江闳穿孝,苏凔也有问题,他为了沉家个老不死与自己相争。

自己去的每一处,都有问题,为何人人,都站到了自己对面?

薛凌仰在椅子上,只觉午后太阳如针,从窗户处透进来扎的人生疼,她几番挣扎不得,起身都艰难。

直至薛暝轻声喊,说是差不多到了时辰,可还有别的事来。薛凌瞧他一眼,愁眉未展,说是有事,然始终想不出霍云婉许了什么给李敬思,无计可施。

说是没事,如何能走的安心。,此去与京中遥隔数千里,再要阻止那俩蠢狗,多半是不能了。

薛暝道:“可是早间不愉快?”

薛凌道:“是有些,不过,这会说来无益,若我想着好的,再说与你,另你去替我办另一桩吧,去园里马厩,就说领我养的那匹马,晚间跟我们一起走。”

薛暝迟疑道:“怎没早些说,万一没做备置,不适合赶路。”

“你去领就是,管它赶路不赶路。”

薛暝不好争辩,应下要去。忽花圃处数声猫叫,薛凌伸长脖子探眼过去,见背影是含焉,大概又到了给那蠢猫喂食的点。

随口“嗯”得一声,自起了身绕到屋外,行至檐下,薛暝便没急着走,一并跟在了身侧。

稍后含焉转过身来,见薛凌站着,小跑几步上前,羞赧样道:“哎呀,你醒了,他们说你晚间要赶路,我还当你白日要睡些时辰。”

薛凌冷冷未答,又听她道:“你等着”。说罢跑进屋,再出来手里拿着个锦布流苏配子,塞与薛凌道:“我连夜做的,不是名贵东西,只与你求个平安,保佑你顺顺利利回来。”

薛凌倒没推辞,笑笑凑到鼻子处问了问,不知是什么花草,总是比霍云婉宫里香灰味好闻些,澹澹道:“知道了。”

她垂头,再未说什么。二人檐下站得片刻,略显生疏散去。薛凌抓着香囊复催薛暝道:“那你去吧,别的也有些,只是我一时想不出好的来,有了再说。”

薛暝依言离去,她又将香囊凑到鼻子处闻了闻,复回了房间。一盏茶时间,有三两丫鬟笑闹来请薛凌,道是要好生梳洗,免得城门处卒子狗眼看人低,认不得壑园里金尊玉贵的小公子。

薛凌木然由着拉扯去,心想壑园多不过商家,混了个济世行医的名而已,称什么金尊玉贵,话传出去,街上搜查的御林卫估计要乐不可支,天上掉下来的倒霉鬼充人头。

厌烦腹诽间,反忽略了“小公子”三字。直至丫鬟展开衣衫,才瞧见是套富贵男袍。

月色软绸做里,细白锦缎裁的中衫,袖口衣襟都是银线走的纹样,又腰佩胸扣各色玉石宝珠,夏日里,居然套了三四层。

一应换完,三四个丫鬟叽叽喳喳说好看,哪日也做个男子样上街玩去。薛凌捏了捏手腕,嗤了一声未作言语。这身穿着要去赶路,不出五十里要刮的全是布条。

再经丫鬟挽了发髻,修眉饰脸,且看镜中人,薛凌一时晃神。她以为自己和幼时样貌相去甚远,现瞧来,相差无几。

她莫名不敢多看,起身要走,却看桌角艳红嫣然,那只石榴花的钗子还放着。迟疑一瞬,一手抓在了手里。

再出门,薛暝已在外等候,二人目光相对,各自有些别扭,薛凌道:“如何,要走了是么。”

薛暝道:“是,可以启程了,当真无旁事吗?”

“那两样要紧东西都带着了吗。”

薛暝点头,薛凌如释重负,轻道:“走吧,”才要抬脚,又勐地转回过来,问道:“有安排人在暗处跟着我吗?”

薛暝一怔,轻道:“大多午间都出城了,但非要说有没有,还是有的,只两三人尔。”

薛凌亦压着嗓子道:“你选个信的过的,不要跟着我们。将你那块鱼儿熊掌的配子给他,去到李敬思身旁,就说替我传句话。黄家那头樊涛与我有约,来日我去诏他。

若我困于西北,就请李大人代劳。

若是李敬思愿意留着他,就跟在李敬思身旁,不愿也无妨,且留意些京中消息,传传话也好。”

她这会未必能诏令樊涛,但日后的事说不准,至少先让李敬思有个底儿,黄家那头,未必就全是霍云婉说了算。而自己,愿意全给他。

薛暝看她郑重,不敢多问,只为难道:“往李大人处倒还容易,但若要传话,只怕还要经白先生手,底下人难以把话准确传到西北。”

薛凌想了想,道:“也好,咱们现在还没个落脚处,你且留个凭证,到时候万一我们传消息回来,他收到,自然就有路子了。”

薛暝答“是。”薛凌又道:“还有一桩,既留了人在京中,让他看着点含焉,我房间里别无它物,只管进去翻个底朝天便是,估计也不难找,那个永盛的相关物事都在一盒子里,都给含焉。”

薛暝垂目,有些不情愿,道:“怎么这话听来,就像身后事一般。”

薛凌反笑,轻推了他一掌,道:“反正我以后也不去了,都与她。”

薛暝这才应了,听薛凌说再无旁的了,这便转入暗处去办事。薛凌站在原地,看那只猫顺着墙脚身子伸的笔直。

她瞧着它,它也一双圆眼瞪死了她。大抵是只要她动弹分毫,它就翻身跃起,随时准备给她两爪子。让摸归让摸,防备归防备。

她这会实无逗猫的心思,何况面前躺着的,也并非是只猫,而是她的天意。

今时分明天意在她,手段非常,未必不是好结果,这猫不是活了?

彼时分明天意在他,手段非常,未必不是好结果,龙椅不是归他了?

总而有所谋,万物都是天意。

传几句话并不耽误功夫,不多时薛暝便走了出来,二人一道儿出了园,候着的居然是许久不见的张二壮,一身粗布短褐在那,见了薛凌也没个反应,仍搓手跺脚的往门里看。

薛凌要的那匹马也在马车后撩蹄喷气呆着,虽有小半月不见她去,那马厩管事也不敢怠慢,好草好料养的一身膘。

薛凌上前,喊得一声“张大哥”,张二壮转过来头来,盯着薛凌上看下看,许久才勐拍自个儿脑袋,连声道是“没认出来。”

又殷勤上前擦了马车脚架子,切切道:“姑娘今日成了童子,我瞎了眼了,这好久没给姑娘赶马,天天盼着姑娘招。”又问薛凌要往何处去。

薛暝将手上包袱先搁到马车上,再下来,见薛凌骄纵笑,确然一副娇娇少爷样,和那张二壮说“要往壑园分处采买些药材,贵重的很,自己得去亲自盯着。”

张二壮点头哈腰又是一阵夸,薛暝出言道:“现上车吧,咱们还赶路呢。”

薛凌脆声答好,不忘与那张二壮交代,呆会过城门,可得说好了些,千万别漏了嘴,耽误园中大事。

张二壮拍着胸膛豪言壮语,薛凌转身上了马车坐稳,挡住京中夏日。唯行至街上闲话说得一句:“怎么不搜了,这会人也挺多。”

薛暝要答,她又出言制止,道:“罢了,随口问问。”她犹在惦记李敬思的问题,不愿聒噪。

城门也过的顺利,路引令牌都是壑园备好的,搜查的卒子瞧过,又掀了帘子,见一精致娇儿不谙世事坐在里头,带着些许跋扈问:“什么东西,敢来掀我的帘子。”

张二壮诺诺赔笑,喊“军爷,军爷,是壑园的车马呢。”

那卒子丢了手,转身将东西还与薛暝,道:“你们倒敢去,那头可是不太平。”

薛暝躬身道:“蒙大人提醒,大人辛苦。”复上了马车。一出城,马蹄生花,直奔客栈。

薛暝轻声道是“厢内闷热”,将一侧帘子卷起了些。薛凌笑笑学样,也撩了帘,往前看,是她要的平城外头原上雪,往后看,是那匹马的林木山间自在风,心绪又好了些。

人到客栈时,天还未黑透。逸白应是早有打点,薛暝上前递了牌子,也没说旁的,即有小二来领,说楼上雅间都拾掇好了。

薛凌上前看与薛暝,他轻声道是且去换身衣裳,行路方便。薛凌笑笑看了眼袖口,道:“也是。”身上皮囊,是为了过城门。

交代张二壮将马栓在店外后,二人齐齐上楼,行囊东西取出来正是依着薛凌交代,粗布衣衫,皮革护袖,防风氅子,全是赶路的活计。

随后薛暝问可要连夜走,薛凌将恩怨收入袖中,回身瞧见薛暝腰间挂了把刀,道:“我们都驭马,早晚有何分别,如今盛夏,又不冷,乏了随意找个地方躺着就是。”

薛暝道:“也好,那咱们走吧。”

薛凌奇道:“不是在这汇合吗?”

“到底此处是客栈,人多眼杂,只能做个落脚,我命了他们且在路旁短亭相候,以免途中多生事端。”

薛凌点头称好,调笑道是“亏得那张二壮还没走,我倒是系着匹马,你俩条腿得跑到半夜才能过去。”

薛暝抿嘴跟在身后下了楼,结过房钱,薛凌斜眼看墙上,挂着的通缉令,又换了数副新面孔。火光里,墨色好像在往下淌。

等在马车处的张二壮似有些焦急,看见薛凌二人又是一个愣神,都囔道:“怎么这还一会一个样呢。”

薛凌噗嗤笑道:“本来该让张大哥早些回去的,只是来接我的人还在远些地方,倒要劳你再送一程。随后张大哥就宿在此处吧,房钱自有壑园担着。”

张二壮哎声称好,两人复上了马车,又过一程清风后,薛暝轻道:“到了。”

薛凌撩着窗帘看,外头一片荒郊野地,黑夜之中,一座砖瓦破旧的亭子不足一丈见方,但凡雨丝稍斜,估摸着人站在里面也是躲不了。

她瘪嘴看与薛暝:“到哪?”

“下马就到了。”

薛凌依言喊停张二壮,撩了帘子双脚齐跳到地上向四周张望,身旁张二壮幽幽问:“这...这是什么地方?”

薛凌转身笑着摸了摸身上,记起自个儿才换的衣服,摸掉了皮也摸不出什么来,复转与薛暝道:“你可带了银子在身上?”

薛暝依言取出些许银票来,薛凌抽出一张并不看数递与张二壮道:“请张二哥喝茶。”

张二壮搓手,想要又没立时接,薛凌续道:“这些日子张大哥多有照顾,我一去,也不知何时回来,希望张大哥的铺子红红火火,来日,我也多个地儿讨点心吃。”

说着将银票塞到了张二壮手里,道:“好了,你赶马车回去罢,将那匹马留在此处,天黑难行路,呆会就宿在客栈里,明儿个再回程,就说是我说的,让白先生补你的房钱。”

张二壮忙握紧了手,点头称过数声好,往马车尾处解了拴马绳,自个人与薛凌哈腰告别后,坐回马车架子上,一声吆喝,将马调了头往回。

薛凌看与薛暝道:“人呢?”

薛暝笑笑,放了枚铁片样物事在嘴里,一声鹰啼,四周草丛窸窣,有马蹄探了出来。

转瞬之间,二十来皮高头黑色良马横于路间,马身上人也是多是一身黑,长袍帽子扣住半个脑袋,唯前头两匹马上多了些彩色,背上人及时跳了下了行至薛凌面前,躬身道:“见过薛姑娘。”

薛凌认出是俩霍姓男子,笑笑道:“是你们。”

跟了这几天,她还是第一回细瞧二人面目,非但不是双生之相,与霍云婉也相去甚远,估摸着并非近亲,更可能是何处远支随了霍姓。

霍知道:“小的们在此已恭候多时了。”

说着话又一人另遣了两匹空马来,站到近处见是周遂,一匹要交于薛凌,她指了指壑园带出的那匹,道:“不急,我这有马,先行一程。”

周遂称“好”复将另一匹缰绳交于薛暝,霍知道:“事不宜迟,咱们走吧,姑娘请。”

薛凌走开两步,牵过马缰,伸手上上下下抚摸着马儿鼻梁处,前额隆如山,双目突如鼓,脖如刀螂,耳如竹签,真是匹好马,是她一眼相中的良驹。

可惜这一路急赶,必定是要换马的,这么好的马,去不了平城外的原野。

她看了眼鞍配脚蹬,跃起翻身,稍抖缰绳,马登时前蹄抬起如人站立,半个身子都扬到空中,长嘶过后,薛凌在背上坐得稳稳当当。

霍知与霍晓相视一眼,笑笑没答话。薛暝对着人从挥了挥手,各自驭马退往两侧,中间留出约莫三个马身的宽度来,示意薛凌先行。

薛凌笑笑,勒着缰绳让马小步上前,却未立即奔走,而是通道间来回一圈又回了原处踱步。

看过所有人一圈后,她自摘了头上防风的扣帽,笑道:“早知你们在替我办事,我一直没见过你们。承蒙诸位过往照顾,今夜要去哪,诸位都是知道的吧。”

众人齐答“知道”,黑夜离如枭鸣阵阵,薛凌挥手止住众人声音,一指青葱,在星辉底下悠哉划了一圈弧线,凌空掠过每个人,姑娘家嗓音清理婉转,像戏文里的娇嗔花旦:“来日事成,我做皇帝。

封诸位,一字并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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