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的笑容有多灿烂，下一秒，忽然弥漫上脸的表情就有多颓然：“可惜，我让她失望了。”
齐老爷子苦笑一声：“也许我现在同你讲，你觉得我是在找理由，可是人都是越往上走，越觉出自己的无力，面前很多捷径，有的你一眼就能看出，不适合你，对不起良心，可是有的一开始排斥，后来想想，也不是不可以。你外婆身体不好，家里需要人打理，我当时想要的也不仅仅是小富即安的生活……所以我，娶了怡书。”
人的野心总是在不断膨胀的，知道的越多，看见的越多，就越会难以控制。
发妻跟着自己白手起家，齐老爷子不是不感动，不是不珍惜的，然而，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两个女儿虽然可爱，但在传统思想里，最后家业还是要交给儿子来继承的。
而齐老爷子没有儿子。
从他现在起居坐卧都要努力还原，靠拢华夏古风的执着看来，齐老爷子是个受旧时思想影响很深的人，他一直敬爱自己的妻子，从不在外花天酒地，但不仅是为了自己的事业，也是为了将来产业有人继承，他娶了秦怡书。
可想而知，这对外婆是怎么样的打击。
傅锦瑶无声片刻，之后她问了一个听起来很傻的问题：“那你，爱秦怡书吗？还是爱我外婆，或是两个都爱？”
“瑶瑶，你觉得人一生，能爱几个人？”齐老爷子说完又摆摆手：“不，爱这个定义太宽泛，应该说是挚爱，人一生的挚爱只有一个，没有那么多感情去挥霍，可是有时候，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要按着你的心意去发展。”
“我爱你外婆，从前是，将来是，她是我唯一爱着的女人。”
傅锦瑶彻底无语了，姜还是老的辣，齐老爷子渣的明明白白——都是毕生挚爱了，还要娶一个女人膈应她，这份爱普通人也是消受不起。
“你不能接受吧？”齐老爷子笑了笑：“我年轻的时候也不能接受这种事情，年轻人的眼睛里看到的东西，非黑即白，没有中间地带，可是人的年纪上来了，就知道世界上大多数的地方，是灰色的。我爱你外婆，但我人生中并不仅仅有她，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比如我对成功的渴望，我对外在的眼神的在意……”
“我外婆很伤心吧。”傅锦瑶能够理解齐老爷子这种，祖上曾经辉煌过，因为动荡的时局，不得不远避海外重新白手起家的世家子弟的心情，一定是极其渴望重振家族的荣光，而一年又一年，虽然小有成绩，但奋斗过程中的委屈和艰辛，以及越发显得遥不可及的梦想，都在刺激着他。
并不仅仅是虚荣那么简单。
江山美人，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江山，因为人生不仅仅只有儿女情长。
秦怡书出生书香世家，在米国当地很有影响，是不折不扣的华人之光，当年才华出众，家族显赫，肯屈身下嫁，给已经有妻子的齐老爷子做爱人，这在当时，很少有男人能够拒绝。
但外婆的心情，又该是多么的伤心？
“你外婆是个非常独立而且勇敢的女人，她要跟我离婚，但是我不想离开她。”齐老爷子攥紧了膝盖上的毯子，往事一幕幕，现在想起来心情还是很激动：“我们纠缠了很久，那段时间一直在吵架，后来她身体出了问题，常年住在医院里，精神状态也越来越不好，没有精力再跟我闹，而我工作越来越忙，再后来，就是天人永隔。”
这些话一笔带过，但是当时外婆所受的煎熬，傅锦瑶只要想想，就觉得很是同情，简直感同身受。
“你妈妈的选择，是离开这里，离开她认为畸形的家。”齐老爷子语气很平静：“我不怪她。你外婆没做到的事情，她替你外婆做了，如果你外婆还活着，她应该也很开心，有一个女儿，能够冲出牢笼，过上她想过的自由生活。”
真的自由了吗？
傅锦瑶想到傅国邦的嘴脸，只感慨外婆和妈妈的眼光都不怎么好，而她自己，如果没有重生的机会，也是不折不扣的反面素材——祖孙三代都没有什么好眼光。
“现在你回来了，你是个大人了，这些事情都不必瞒着你，你怨恨我也好，轻视我也好，我也要把真相告诉你。”齐老爷子的脸上是慈爱的表情：“真相总是非常不好看的。”
“上一辈的事情，我没有经历，没有资格评价。”傅锦瑶抬起头真诚的跟齐老爷子对视了：“你和外婆，彼此相爱，只是没有互相理解，追求太过不同，我只觉得唏嘘。”
在当年，即便秦怡书的家世显赫，但齐老爷子始终只承认外婆是他的夫人，显而易见，他对她不是没有感情。
而她拒绝了众多追求者，跟他白手起家，也不可谓不爱。
但后来的种种发展，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外婆后不后悔，她不知道，但一段没有亲历过的历史，双方都是她的亲人，她没法子评价。
齐老爷子像是终于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要跳起来挠我。现在的孩子果然豁达多了。那套分你的小别墅，是我在你母亲生下来之后，为她建的，但那时候，我跟你外婆的感情就出现了问题，所以一直空着，后来又翻修过几次，一次比一次漂亮，用的材料一次比一次好，我本来不奢望有人能住进去，但是你回来了。冥冥之间，可能真是有天意吧。”
傅锦瑶这才明白，为什么让她住进那栋别墅的时候，齐家人的表情那么精彩，对于他们而言，那所别墅象征着的，远远超出了一栋房产的价值。
那是齐老爷子的偏爱所向。
“你一定很累了，去休息吧。”齐老爷子挥挥手：“有空来陪我多说说话，人老了，话很多。”
傅锦瑶莞尔一笑。
她走出齐老爷子书房之后，对当年的事情终于有了个比较直观的印象，一边思索着，一边缓缓走出别墅，在门口碰见了正往里走，表情很不愉快的齐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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