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谦墨不管展日召的反对，每天都会过来，但是展欣瞳那一片迷茫的视线里面，再也没有属于他的焦距。有心理医生每天都来和她说话，常常在她病床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循循善诱。但任凭医生说破了嘴皮子，她就是不吭声。
因为这些人都只是在欺骗自己。
她的妞妞一定会回来的，那些说妞妞已经不在的人，她不想理，她是在做梦，她只觉得自己一直都在这个可怕的梦境里面，一直往前跑，用力地跑，拼劲全力，却没有办法跑出来，可是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愿意相信！
妞妞一定没有死，她的宝贝不会比她先离开这个世界，她的宝贝会一辈子都陪着她。
展日召和江子轩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每次姚谦墨来了，展日召就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但是因为曈曈的关系，他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添什么事，也就默认了。倒是江子轩，和姚谦墨没有打过什么交道，这种情况下，两个男人都没有说什么，各做各的事情。
江子轩其实很内疚。
因为他没有保护好他最爱的小师妹。
人的这一生会错过很多东西，可是错过了并不是代表错了，而是过了。
当年，他为了可以出人头地真正地配得起他的曈曈，把爱恋藏在心中，毅然远走他乡。等到他终于有所成就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他爱的那个小师妹已经有了一个女儿。
人生最讽刺的事情大概就是这个。
连爱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她却已经幸福地她的女儿介绍自己，这个是舅舅。
他并非拿得起放不下的人，既然曈曈幸福了，他只能退出。伤心难过是避免不了的，所以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却不想自己这一决定，又是改变了曈曈的一生……
这几天，他一直都在想，如果当年他没有出去，如果当年他继承了师傅的衣钵，如今打理着这个武馆，那么师傅也不用到了这个年纪还不能退休，而曈曈的生活会不会……不一样？
只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想如果，是最痛苦的事情。
孩子没有了，虽然是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但是所有的人都已经确定，孩子确实是没有了。人死了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就只能为死去的人做好一些身后事。
最后那天，姚谦墨请来佣人帮她梳了头，然后扶着她进电梯。展欣瞳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浑浑噩噩，任人摆布。
出了医院，上了车，车子一路稳稳地开。展家和姚家一同为妞妞举办的丧礼，这个是展日召极力要求的，姚谦墨一开始并不认同，因为他也知道，办了就等于完全认同了，他的女儿已经不在了，他一直都在派人找，希望有奇迹的出现，可是展日召给了他半个月的时间，没有一点消息，他没有办法，加上姚黎卿的劝说，他最后也只能默认他们的做法。
一路上的气氛有些压抑，展欣瞳连呼吸都是很小声的，姚谦墨好几次看到她落寞的苍白侧脸，想要张嘴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口仿佛是堵着一块大大的石头，怎么样都开不了口。
妞妞不在之后，他可以对全世界任何人发狠，却只是对着这个女人心碎。
终于到了目的地，他扶着她踏进那间大厅，远远只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照片。灿烂的笑容，大大的眼睛，长长的头发是她最爱的丸子头，展欣瞳一进门就见到她对着自己笑得特别甜。
她恍惚没有焦距的眼神渐渐地汇聚起一点光来，但是依旧是有些迷茫的样子，于是一直走近去，一直到了那个偌大的照片前面，伸手抚摸着那黑色的相框。
照片放得很大，隔着冰冷的玻璃，她的手指慢慢划过女儿的唇线，她的宝贝曾经笑得那样温暖，那样甜蜜，她一直都是一个可爱招人喜欢的孩子，她所有的照片都是自己替她拍的，其实她的照片不多，因为她不是很喜欢照相。她起来，当初离开英国的时候，她特地替她照的，就是这一张，她还一直说自己的技术好，照的这样漂亮，可是她却说，是因为自己长得甜美可人，那时候，母女两人还因为这件芝麻蒜皮的小事在飞机上面争了一路。
回忆那样美好，却是最痛彻心扉的奢侈。
她有点仓皇地回头看，在人堆里看到了老爸，于是轻轻叫了声：“爸。”
好多天没有开口说话，一开口，声音嘶哑地根本就不像是她自己的。
展日召连忙上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觉得很奇怪，一脸疑惑地问：“这是做什么？把妞妞的照片放在这里做什么？”
她看着自己的爸爸，常年练武，身体一贯都是那么强壮，可是此刻的他，她觉得自己好像很多年没有见到他了，老爸的样子憔悴得像老了十年，连头发都白了。一见到展欣瞳的话，顿时老泪纵横。
展欣瞳的心慌乱成了一片，她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男人，突然恶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固执地走向展日召，声音仍旧很轻：“爸，你哭什么？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那么多人？妞妞呢？她那天跟我说，她一定会回来的，怎么就没有回来？”
展日召这些日子都是硬撑着的，这会被女儿这么一问，再也忍不住，梗着一口气，泪流满面：“女儿啊，你别傻了……妞妞她真的……你要接受现实，女儿，你一定要坚强一点……”
苏菲也过来了，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眼睛红的根本就不像她的，声音嘶哑，仿佛也是难以置信的样子，却仍旧是要安慰她，“曈曈……你一定要坚强一点，曈曈……别这样……”
他们在说什么？
什么坚强？什么傻？不要哪样？
她不傻，是妞妞亲口告诉自己的，妞妞说了，她会拆炸弹的，妞妞说了，她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妞妞还跟她说，等她老了，要给自己做脚底按摩，想要奴役那个鬼精灵哪里有那么容易？可是她答应自己了……
所以她一直都在等她的宝贝，她为什么不回来？
她从来都不会说谎欺骗自己的，因为自己曾经教过她，说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妞妞是一个好孩子，她不会欺骗自己的！
她一直不明白，她一直不相信，直到最后一刻，直到他们把她带到那沉重的棺木前，很小，里面没有人，却都是妞妞以前在穿的衣服，在用的书包，还有她的学生证，那上面的两寸照还是自己当初陪着她去照的。然后上面有那样多的花，全是白色的菊，而那些妞妞最爱的东西都静静地睡在那鲜花的中央，那张学生证放在最上面。
她迷惑而困顿地注视着，好像还没有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直到他们一寸一寸地阖上那小小的棺盖，直到她清晰地听到边上的苏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疑惑地看着自己四周围的人，所有的人都泪流满面。只有她木然站在那里，没有知觉，没有意识，什么都没有，仿佛一切都已经丧失，仿佛一切都已经不存在。
照片上的笑脸被一点一点地遮起来，所有的一切都被遮盖起来，她为妞妞挑选的衣服，她为妞妞买的书包，都遮挡起来了……
她像是被电击了一般，猛然反应过来，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梦，原来都是真的！原来所有的人曾经在她的耳边说过的话都是真的，他们没有骗她，是她自己在自欺欺人，原来妞妞真的走了，连尸体都没有，这些人却还要把她的这些东西给夺走……
她发疯一样扑上去，姚谦墨反应过来拼命地拉住她，很多人都上来拉她，而她的力道却是大的优点惊人，一黑黑衣保镖竟然近不了身，只有姚谦墨一直都用力地抱着她的身体，而她只是哭叫：“爸爸！爸爸！我求你们了，不要把我的妞妞抢走，爸爸……我求求你了，爸爸，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你帮帮我，爸爸……我要妞妞，我要和妞妞在一起……我不想要活了，爸爸，求求你……求求你，我要和妞妞在一起……爸爸……”
姚谦墨的心脏被狠狠地揪紧了透不过气来，有湿湿的东西顺着眼角滑落下来，他抱着她身体的手在发抖，声音嘶哑难忍，“……曈曈，不要这样……曈曈……”
他往后看了一眼，马上有更多的人上来想要拉住她，她哭得喘不过气，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破旧的齿轮中挤出来一样，艰难痛苦：“不要拉着我，不要拉着我……那是我女儿的东西，爸爸……爸爸在哪里？”她没有办法了，忽然看到了一直都在一旁默默哭泣的苏菲，扯着嗓子就喊：“菲菲……菲菲你帮帮我，菲菲……我要妞妞，我要妞妞……菲菲……”
苏菲被她叫得心都碎了，上前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指，展欣瞳一得到外力，就拼命地拉，苏菲被她的力道拉的吃痛，受不住了，连忙出声：“曈曈……你别这样……曈曈。”
姚谦墨看出不对劲，连忙让人上前。手指一根一根被人掰开，苏菲想要说什么，姚谦墨没有办法了，只能抱起她，保镖将她们两个人和外面的人分割开来。
她在他的怀里一直哭，哭到全身都发抖，只凭着一股蛮力，想要挣开他的手，想要推开所有的阻力，把自己也塞进那冷森森的棺木里去。因为那里有她的妞妞，因为她要和妞妞永远在一起，那个小小的人儿，是她所有的一切，是她的未来，是她的美好，她没有了，她留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和自己的女儿在一起，谁都不能把她们母女分开！
她听到自己的哭声，嘶哑而绝望，如困顿的兽，明知道已经是不可能，可是只拼了这条命，不管不顾不问，她只要和女儿在一起。
她不明白，为什么和自己的女儿在一起都这么困难？为什么和自己的女儿在一起都有那么多人反对？
这些人都是没有心的么？
耳边一直都有声音，清晰地劝她，可是她听不进去，她什么都听不到，全世界她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凄厉得如同刀子，剜在自己心上，剜出血与肉，反反复复：“……求求你……我求求你放开我……求求你……妞妞……妞妞……”
姚谦墨的心里一片荒凉，真的是什么滋味都有。那一刻他似乎是懂得了点什么，可是模模糊糊，更多的却是恐慌和害怕，盖过了这一刻的难得的领悟。
他姚谦墨这一辈子从未有过的恐慌和害怕。失去了一次，不想再失去第二次，他怎么可能还会容忍自己再次失去？
“曈曈，别这样，我不会让你有事……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曈曈，不要这样……”
她拼尽了力气只是哭，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所有的眼泪仿佛都在这一霎那涌了出来。她这样拼命地挣扎，可是她的妞妞不会回来了，她真的不会回来了。任凭她这样闹，这样哭，这样大嚷大叫，这样拼命地伸手去抓挠，可每一次只是抓在那冰冷的棺木上。一切皆是徒劳，妞妞是再也不会回应自己了，哪怕是说她白痴都好，哪怕是取笑她都好，哪怕是说自己是她的手下败将都好，她再也不会对自己说一句话。曾经的稚嫩童声，曾经那些她觉得让自己丢脸的话，再也不会在从她宝贝的嘴中说出来。
她听不到了，再也听不到了……
妞妞，你说谎，你骗妈咪！
你明明说的，让我等着，你会回来的，你明明说你会拆炸弹的！为什么你要骗妈咪？
妈咪真的很伤心很伤心……
她的嗓子已经全都哑了，她再也没有力气，那样多的人涌上来，姚谦墨抱着她到了另一边，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他们带走了女儿的东西，可是他们明明带走的就是自己的女儿。
从未有过的绝望渗透了四肢百骸，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姚谦墨还是用力地抱着她，她听不到他在她的耳边说什么，反正她什么都听不到了，也不想要听了，她已经没有了女儿，她什么都没有了，她什么都不要了。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支离破碎，她的世界已经轰然倒塌，还有什么是重要的？
什么都不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