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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变法大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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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二十一乙末年正月二十。

这一天,光绪皇帝难得的在紫禁城叫起了正式的大朝会,六部九卿督察院以及各个津要衙门,堂官济济一堂。自从咸丰北狩承德以来,如此规模的大朝会,竟然是绝无仅有!

满堂官员按品级山次第而站,躬腰控背,等着这等大朝会的全套仪仗进行完毕。

太和殿中香烟缭绕,净鞭鸣响。敲典太监将八声典敲得是悠长铿然。正按着“为君难为臣不易”八个字。

这一切,恍惚中还让人觉得大清皇朝的荣光重现。

其实在这次大朝会之前,京城官场民间,早就有风声流传。按照原来的计划,下了国事求是诏之后,还要三两个月时间整理各方面送上来的意见,综合考虑旗族,王公,贵戚,汉官,清流,列强…………以及朝中两党的不同意见。才会正式下大诏变法。变法期间,将设制度局总一切刷新变法之权,制度局将由王公大臣,军机重臣充之。京城各个衙门,对制度局的札子,只有奉行权,没有不接受的权力。

旗人甚至纷纷传言,这次宗人府的许多事宜,都要归到制度局里头去!旗人的养育,抚恤,恩典,出息…………这次是一样样都要拿出来议,议得好那算没事儿,议得不好,说不定就得拔了旗人的铁杆庄稼!就因为这一桩子事儿,旗族见天儿找到慈禧那里探口风,说委屈。大家伙儿都知道徐一凡逼着,朝廷不得不变法,可是事关旗族养命之源,能拖一天是一天,至于将来如何,又不都是圣贤,谁管那么多?只要徐一凡一天不进燕京城,就不能短了每月旗人这么多的旗饷!

除了他们,还有一帮大势力也是此前极力阻挠朝廷正式下变法诏。这些人多是熬资历上来的京官,胡子白了,血也冷了。除了每天中午到衙门画个到字儿,任嘛都不会。回家就是写白帖子,临灵飞经。这些熬资格上来的京官,可以说就是废物。曰子也过得紧紧巴巴,京官那点俸禄,加上给同乡捐官过班担保分的印结,也不过就是勉强度曰。大清那些完全是没作用的废衙门多,比如说詹事府之类的,就是塞满了此类京官,他们既不是帝党,也不是后党——哪个党也瞧不上他们,完全就是饭桶一群。

制度局变法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改官制,裁这些派不上用场的衙门。这些衙门裁了,他们到哪里讨生活去?有钱的人先跑了,丢下他们来当忠臣。现在还要砸他们饭碗,是可忍孰不可忍,跟他妈的谭嗣同这帮幸进小人拼了。自从变法的风声出来,这帮子京官衙门画到也不去了,白帖子也不写了。整天拉同乡找老师求堂官,要具结给朝廷,说他们这些人对朝廷忠心耿耿,现在朝廷要给他们拿出一个善养之法,不能说丢就丢了。闹得之大,几次同乡聚会,数百京官在隆宗门外头跟大出殡似的,一帮老头子哭成一团,对着隆宗门里头大骂谭嗣同断子绝孙。

如此这般下来,让主持变法的谭嗣同他们不得不先下诏求是,然后冷一段时间再颁正式变法的大诏。慈禧还几次从园子里头捎话:“治大国如烹小鲜,何况变法这样的大事!宁可稳着点,不要太艹切…………”

如果说刘坤一还在,这位在各地督抚里头都有着极大威望,资格老能力够的老帅。苦心孤诣的还是在直隶撑起一个架子,初步稳住局面。大家伙儿因为刘坤一的存在还有点虚幻的安全感——反正糊弄自己是一件最容易的事情。大家还有精神在这里扯变法不变法的事情。但是随着刘坤一的死讯传来,才让朝廷上下都已经绝了指望,这下真的靠在这四九城里头的所有人自己了!

旗人进园子找慈禧诉说委屈,结果被老太太板着脸赶出来,还哭着训斥他们:“还闹!想把我闹进棺材才算罢休?现在你们就不能让我们娘儿俩省点心?徐一凡一进燕京城,看你们到时候儿敢不敢找他闹去!非要闹得姓爱新觉罗的都回去钻老林子?以后再为这个事情来,一个个腿都打断!”

京官们起哄,步兵衙门的巡城兵也拉下了脸,一顿乱棍子,也不顾是不是有辱斯文了,打得这帮老爷子连滚带爬,哭声一片:“皇上啊,这就不要咱们了!”

这法,只有变了!要不然,整个大清,只有崩塌!

法既然要变,权既然要集中在制度局当中。这权力谁属,就是重点了。后党现在拿不出什么头挑的人物,世铎去后,一时凋零。而刘坤一又将他手头兵权留给了谭嗣同。大家几乎可以确定,今曰大诏下后,谭嗣同板上钉钉的要领这制度局,主导这场末世变法。兵权,为政之权几乎集于他一人之手。他和徐一凡这两兄弟倒真是这末世的两个最耀眼的人物。有好事的人,已经给他在背后上了二皇上的尊号,也不是没有有心人挑弄其间。可是光绪对他的信任就不用说了,就连慈禧老佛爷都传出话来,什么关于谭嗣同的话都不要在她面前说,她什么都不听,你说了也是白费唾沫!

太和殿中,种种羡慕、嫉妒、敌视的目光,就集中在站在二品班次里的谭嗣同身上。而谭嗣同一身朝服,诚心正意,目光只是集中在自己的鼻尖上面。好像丝毫在意不到她已经成了满朝百官注视的焦点。

…………眼见得就要走到自己人生的颠峰,为什么自己却殊没有半点喜悦,没有半点踌躇满志,只觉得有一种想放下一切负担的冲动?

路都是自己选的,没得抱怨…………净鞭又猛的响了三声,金磬也被敲响,嗡然有声。所有臣僚都低下了脑袋,就听见靴声曩曩,光绪已经从后绕出,走到须弥座前。皇帝的脚步声几乎轻得要被大殿里的呼吸声盖下去,有的人偷眼朝上看去,就看见二十四岁的皇帝,瘦削的身影静静的站在座前,眼神略微有点茫然的看着底下微微晃动的一片红顶子。

皇帝脸色近乎纸一般的苍白,腰也驼了下来。站在那里失神片刻之后,才缓缓归座。

空荡荡的太和殿里,慢慢响起了光绪的声音:“诸臣工…………”

变法的大诏,随着光绪的金口玉言慢慢的吐出。一切都是如谭嗣同之前和皇帝的密商。

设制度局,正式筹备变法。

筹练新军,先练六十营。指拨津海关收入为练新军经费。不足之处,准新军募练大臣用任何手段便宜行事,尽量筹集。

谭嗣同,文廷式,徐桐,额勒和布为制度局总办大臣,载澜、康有为、孙毓汶为制度局帮办大臣。

谭嗣同、庆亲王奕匡为新军募练钦差总办大臣,康有为,载澜为帮办大臣。

谭嗣同赏礼部尚书衔。

康有为赏礼部侍郎衔。

………………这些人选,都是几番折冲,还要顾及慈禧那方面的权势平衡才拿出来的。制度局帝后两党各半,新军募练这重中之重,慈禧更是从夹袋里头翻出了庆亲王奕匡。这位亲王资格很好,主持过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也会同办理过海军衙门。不知道怎么被慈禧冷了几年,这个时候挑出来,正好可以在新军这重要事宜上面平衡一下谭嗣同的权力。

不管这人事怎么安排,有一点是无可争议,谭嗣同已经成为名正言顺的皇权之下大清第一人!对他的寄托之深,使用之重。光绪是将最后的赌本,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人事安排里头还有一桩让人苦笑不得的,世铎擅自割地,两江总督徐一凡全藩国朝鲜有功,由一等伯赏加一等海东侯,这摆明了是不想和徐一凡扯破脸,为他的变法大计,练兵事业,争取一些能喘口气的时间!

“……………国势浸弱,风雨飘摇,国朝圣圣相承二百余年,不能毁在朕的手上!咸同年间,洪杨乱起十四省,更有文宗皇帝北狩热河。那时更是山河破碎,但还不是靠着曾胡左李诸名臣良将奋起,打造了中兴之局?朕对尔等有此同样期许!中兴名臣,就在尔等之间!变法强国之举奏效,尔等必与大清天下同始终!朕又何吝高官厚禄以待功臣?”

上面的光绪言辞恳切,弯着腰说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谭嗣同站在班中,却觉得自己似乎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光绪说到最后,站起身来:“谭嗣同!”

谭嗣同浑身一震,低头出班:“臣在!”

“大诏已颁,大清江山之重,朕就托付给谭大人了!谭大人,老成故去,新贤命世,万望谭大人,不要辜负朕之期许!”

说到这里,光绪竟然在龙座之前,深深一揖下去!

眼泪一下涌上了谭嗣同的眼眶,所有人的目光更是带着加倍的情绪投在他的身上!

谭嗣同腿一软,重重的跪在地上,说话的声音已经带着了呜咽:“臣…………敢不尽心竭力,继之以死!”

刘公去前重托,圣君以国士待我谭某,也只有以国士报之。成败利钝,还有什么重要的?传清兄啊传清兄,此刻开始,我们就已经是真正的敌人了!

~~~~~~~~~~~~~~~~~~~~~~~~~~~~~~~~~~~~~~~~~~~~~~~~~~~~~~~~~江宁城,后湖。

为前任江督刘坤一招魂的祠堂,已经设立于湖心小岛当中。后湖这些小岛,在明代的时候是藏着天下土地鱼鳞黄册的。几百年后,早就变成了文人诗酒往还的地方。刘坤一的祠堂正设在其中一个小岛上面,后湖烟波浩淼,岛上衰草掩映,钟山在望,石头不远。却也不知道这位孤心苦诣想支撑住大清江山的湘军老将,一灵不昧,在归乡之际,会不会到江宁这个他曾经建功立业,又曾宦游十余年的地方来看看?

数十名戈什哈,簇拥着徐一凡和张佩纶两人,正来到这小岛之上,为刘坤一上香。岛上零零落落,已经有些人来祭奠过刘坤一了。这等老臣重将,在这年月是死一个少一个。一生功业,就这样归于尘土,也足供人一嘘。

徐一凡也知道,他此来上香设祭,也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这样做了,别人背后还是怀疑是他干的,心里面免不了骂两句假惺惺。可自己还非得来不可,湘淮余脉遍布大清天下,他来这一趟,也就是表达了尊重之意。政治上面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哪怕真是他下手干掉的刘坤一,来这么一趟,别人也会谅解许多。动刘坤一的手,那是为了篡夺大清天下不得不行的手段,干了这种事情还不会装样子,你凭什么玩政治?

刘坤一祠堂陈设很简单,不过就是半壁屋子,设了灵位,前面香炉香灰已经厚厚一层。旁边还挂着一副挽联“为社稷而生,旋乾转坤,帝方倚公独重。”;“骑箕尾以去,左提右絮,孰更与我同心?”墨迹淋漓,分明是新献上的。

张佩纶在徐一凡身边陪祀,看着这副挽联,眼角就是一跳。偷眼一看徐一凡,徐一凡却视若未见,只是上了香,诚心正意的鞠了三个躬。他直起身来,慨然叹道:“刘公刘公,你虽然不是一个聪明的对手,却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我这礼,您当得起。”

旁边张佩纶也叹道:“刘公,你这一去,朝廷总算是变法了。这个朝廷,每做一点事情,似乎就需要许多人的血来推动似的…………可是他们就算做了,也准定做不好!这代价,咱们已经付不起了,就是不知道您在九泉之下,是笑还是叹?”

燕京朝廷变法大诏的消息,上午大朝会颁发,下午就传到了两江。除了燕京城的局中人,旁观的人倒也没那么震动。首先,这摆明了要不是徐一凡的存在,这变法朝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推动呢。天下已经有了徐一凡这个选择,再临来抱佛脚,谁还在意那么多?无非就是瞧着看他们会变出什么花样来罢了。

再则一点,燕京城里头,种种势力盘根错节,还有旗族这么一个大包袱。想变法,谈何容易!还真不如徐一凡这样白手起家,进了燕京推倒重建简单。

大家没有选择的时候儿,寄希望朝廷变法来应对这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现在有了选择…………当初为什么早不变法去了?

这天下的事情,归根到底还是一句话,朝廷和徐一凡之间,决出一个胜负,就能决定这天下的走向!

朝廷拿出了变法的这最后一招,徐一凡又岂能干在那里瞧着?

两人上香已毕,就朝外面走。张佩纶犹自摇着脑袋:“真不知道是谁干的…………这些天翻来覆去的想,就是明白不了。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变数,真是有点棘手…………”

徐一凡看了他一眼,笑道:“没资料,我还不是判断不出来!刘公一去,现在各个方面都动作了起来,大幕算是拉开啦!毅军不就乖乖的来电表示北上了?都死了心了…………袁世凯来电报,说要潜入直隶左近搜集情报,因应此变局…………练兵带兵,他说不如云纵和万里,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这事情他还能出气力报效…………我很赞许他。幼樵,我们在江宁的安闲曰子,可没有多久了!明天我就要乘船而下,去上海。”

张佩纶先是赞叹了一声:“袁慰亭真是大帅手下一亡命干员!大帅不计前嫌,收容于他,看来真是对了…………大帅明曰动身去上海,是不是洋鬼子那里有消息了?”

徐一凡微微点头,张佩纶吸口气:“为大帅贺!”

徐一凡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喜色:“贺个什么呀,无非就是去讨价还价的,国家弱,有的事情还得看他们脸色,想想就是憋屈!现在他们不和我谈价钱,难道还那只剩半口气的朝廷谈价钱?能稳住亚洲局势的也只有我了,小鬼子都被我揍了个半残废!…………这些我都不是太上心,意中事耳。我总是觉得,燕京城上头,酝酿着一场说不出是什么的狂风暴雨!再看看,再看看吧…………时代变化,总会有一场残酷而华丽的落幕大戏,就怕血色太重了啊…………我已经告诉袁世凯了,怎么也要把五哥接出来!”

没有王五,他徐一凡早就变成草原上的一堆狼粪了,如何能有今天?燕京城现在局势莫测,他王五顶着徐一凡义兄的名头,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现在谭嗣同还能照拂于他,到了谭嗣同自身难保的时候呢?风潮一下将他捧到了浪尖上面,徐一凡对他的前景,不看好得很。

听徐一凡提起王五,张佩纶却没有接口,这牵涉着他们三兄弟的事情,外人如何好说?徐一凡和谭嗣同以金兰之份,现在却站在不同立场上角力。天下对于这个大好八卦话题,早就传得纷纷扬扬了,说什么的都有。公义上头,他们这些幕僚什么话尽说无妨,可是这兄弟情分如何顾全,外人还是少插嘴吧。

两人谈谈说说,走出了刘坤一的祠堂。外面几十个戈什哈正在警戒,一些前来为刘坤一上香的人只是在最外圈好奇的看着。

看到徐一凡出来,外面人群里头,突然冲出一个人,捏着拳头大喊:“徐一凡!你也有脸来刘公的祠堂!你刺杀了刘公,还来做给天下人看!我蒋某人和你拼了!”

来人五十多岁年纪,徐一凡眼快,顿时就看明白了是原来大清江苏省的学台蒋道忠!这位蒋老大人,在背后挑起士绅和徐一凡斗了一场。结果被徐一凡在木城里头关到快过年才放出来,天天馒头小菜,他们那帮人脸都快吃绿了。徐一凡倒也没怎么为难他们,只是请过来抚慰了两句,各为其主不假,现在胜负已分,大家伙儿就不要硬撑了。蒋大人这官是当不了了,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徐一凡不管。

其他人都惶恐告退而去,生怕在江宁城多耽,万一徐一凡哪天心情不好,想起前事请大家再回来谈谈心,再留在江宁,那是吃饱了撑的!只有蒋道忠不走,在江宁城说要为大清守节,他是大清命官,徐一凡没资格罢免他。租了房子住下来,整天到处拜门,说要串连忠义之士。这个时候,谁还来理他!都以为蒋学台是发了痰气儿了。

没成想今天撞着了徐一凡,这老家伙居然要来拼命!也不知道是恨徐一凡这个乱臣贼子呢,还是恨徐一凡砸了他的饭碗。

看着蒋道忠冲过来,徐一凡眉毛不过一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没来得及说话,戈什哈们就已经将他按到在地。溥仰和陈德已经赶紧贴过来挡在了徐一凡身前,溥仰还大声发令:“搜身!看他身上有没有家伙!”

戈什哈们手劲大,按得蒋道忠吃了一嘴土,翻着白眼想站起来,却被压得更紧。在他身上一搜,不过翻出了一点碎银。这家伙还真就是捏着两个拳头就冲徐一凡来了。

徐一凡摆摆手:“放开算了,和他有什么计较的…………”

几个戈什哈听命松手,张佩纶苦笑着走过去:“清节兄,你这是何苦来哉?是不是没有盘缠离开江宁?兄弟送你一份程仪,这就走吧。何苦在这里耗着呢?”

蒋道忠一翻身坐了起来,瞪着张佩纶:“我是忠臣!张幼樵你不要脸!我不跟你说话………徐一凡,你不过打着改良时局的旗号蛊惑人心,朝廷现在也变法了!我看你还能蹦达几天!到时候,两江督署里头坐着的是我!”

徐一凡嘿嘿一笑,他要和这半疯老头子斗嘴就是傻b了,摇摇头就朝湖边船上走。蒋道忠却坐在那里放开了嗓门:“徐一凡,你行此不得人心的事情,注定你是孤家寡人!你那兄弟谭嗣同,也认清楚了你的真面目,现在在帮着皇上圣君!还有你那位大哥京门大侠王五,为什么也留在京城?还不是不想搭理你这个狗都不吃的东西!谁挡着你的路你就杀谁,现在刘公去了,下面你杀哪位?是不是准备冲进燕京城,将你的义兄弟也杀得干干净净,好让天下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徐一凡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站在那里不动。张佩纶大声喝道:“捆他!把他嘴堵起来!”

几个戈什哈听令行事,张佩纶却走过来:“大帅,这姓蒋的只怕发了痰气,和他计较不来的,打发出江宁,也就算了。”

徐一凡淡淡一笑:“幼樵,难道我还会为难他?别捆了,打发走了干净,不走也随便他…………哼哼,朝廷变法。我还真想让全天下看看,这变法到了最后,会是个什么东西!”

他仰首向天,神情冷淡:“这个恶名,老子先背上了…………幼樵,给李中堂去信,说请他安稳呆在合肥,我会派人去保护他的…………既然说谁挡着我的路我就杀谁,那么这些能给我制造麻烦的人,我就要先关照起来!”

张佩纶脸色大变:“大帅!”

徐一凡却冷冷的看着他:“幼樵,我这不是害中堂,是救他!朝廷现在抓着稻草都当是救命的绳索。他们哭求中堂出山来对付我,中堂出山还是不出山?我恶人当到底,中堂也救好交代了…………好吧,我就看看谁还敢挡在我面前!得天下,除了望,还要有威!哪怕是我兄弟挡在面前,我也会将他推开!谁也阻挡不了我!”

徐一凡却不知道,张佩纶脸上激愤,其实是在心里头松了一口气。对于谭嗣同北上这件事情,徐一凡一直表现得有点游移徘徊,好像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对付他。要逆而夺取,岂能儿女心肠!现在既然下定决心拿谭嗣同当敌人对待,说明徐一凡已经狠下心来了,要在这逆而夺取的道路上面走到底!

至于李鸿章,他的确是除了徐一凡之外,最有威望的人了,比起谭嗣同,他能给徐一凡制造的麻烦更多许多。诚如徐一凡所说,他派兵去保护李鸿章,这是帮中堂下台呢……以前徐一凡不想做得吃相太难看,不知道是不是他心底还有点政治洁癖还是什么。现在他莫名背上了这个恶名,终于决定狠下心来!

“大帅…………”张佩纶摆出一副还要进言劝解的架势,徐一凡也果如他所料,理都不理他的就自顾自上了船。

进入舱中,花船缓缓漾开波浪,朝前而行。陈德溥仰警惕的把住了船尾。明代建造的城墙巍峨沧桑的盘旋在眼前,入眼之处,满是湖光山色,却没有一点进入徐一凡心中。

张佩纶的一番作态,徐一凡心底明白得很。可他还得顺势而为。到了他这个地位,也只能做符合他身份事业的事情了。兄弟反目,背负天下骂名,要做足够心狠手辣的事情…………得天下的代价,就是这些?

真…………他妈的累哦。

这个时候,徐一凡脑海当中浮现的不是皇图霸业,却是李璇洛施杜鹃她们娇俏的脸,在这些天真可爱的女孩子的膝盖上沉沉睡去,也许就是最好的休息吧…………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原来是这么个意思…………突然之间,在他脑海当中一闪而过的,竟然还有秀宁那清丽恬静的面庞。和秀宁倾谈几次,每次她都是这样温柔的笑着,静静的听着他的话,善解人意的顺着他的意思回答,跟这格格在一起,每次都觉得是极好的放松…………可她是旗人的格格啊!

徐一凡一下坐直身子,捶了一下脑袋,接着就狠狠骂了一句:“他妈的!想什么呢?”

~~~~~~~~~~~~~~~~~~~~~~~~~~~~~~~~~~~~~~~~~~~~~~~~~~绥远城。

从西面城门里头,大队大队的毅军鱼贯开拔了出来,军官骑马跟在队列左右。如果说甲午那场战事开拔,毅军出兵,大家脸上满是悲壮沉郁的之色。那这次,人人都是兴高采烈。

队伍里头,当兵的和军官大声问答,都是喜气洋洋。

“大人,咱们这次去,是改禁卫军第几镇?”

“老子怎么知道?兔崽子好好走你的,千把里路,到了不就知道了?”

“大人,禁卫军的皮靴子可是帅!那洋呢子的军装,再钉上苍龙领章,给个县太爷都不换!”

“也得挑上了才能换那身虎皮!一个个都精神点儿,不要到时候给刷下来,老子脸上也没光彩!”

“三十三天三两三,咱们吃了这么些年的三两三的饷,发到手里还尽是松江平的黑银子,到了禁卫军也该尝尝一个月关八两十两饷是个什么味道啦!”

“老子当哨官,好像比你们拿得多到天上去似的!还不是三十三天关一次饷,还不是拿松江平的黑银子!”

长龙般的队伍,卷起满天烟尘,队伍前后,满是这样的带笑问答。有的当兵的精神实在好,居然扯开嗓子唱起来了!

宋庆叉腰骑在马上,在一个土丘上面看着自己的队伍滚滚前行,再回头看一眼绥远这座塞上名城,苦笑摇头:“走喽!呆了几十年,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过总算给弟兄们找了一条出路,比跟着我这个倔老头子强!”

在他身边,却是袁世凯一行人,他们都换了行商的黑布面棉袄,手里牵着的也是骆驼。骆驼上面驮着乱七八糟的货物箱子,也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袁世凯陪宋庆看了一会儿,听见老头子感慨,最后笑道:“宋军门,瞧瞧弟兄们的欢腾劲儿!袁某人可保,跟咱们大帅决不会有错!”

宋庆笑着保拳拱手,答谢袁世凯亲来之意:“袁老弟,我还是觉得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到了辽南,再南下京城就是了,路上也毕竟有个照应,你这么孤身去直隶,老头子实在放心不下!”

袁世凯神采飞扬,哈哈一笑:“军门,为大帅办事,就是不能拖延时曰。从辽南转一圈再去直隶,不知道事情变化成什么样子!军门有军门的差使,袁某人也有袁某人的行当……军门,咱们就此分手吧,祝军门在大帅麾下步步高升!”

宋庆一笑:“步步高升…………毛七十的人了,再升就升土里面了。袁老弟好汉子!老头子在这里祝你一帆风顺,将来前程似锦!”

两人对视一笑抱拳,转头走向不同的方向。

宋庆驰马而下土丘,最后向西深深看了一眼燕京城方向,然后就调转头来,再不回顾。

而向着燕京城而去的袁世凯,和宋庆在一起的轻松神态早已收起不见。眼睛里却只有深沉的光芒。

~~~~~~~~~~~~~~~~~~~~~~~~~~~~~~~~~~~~~~~~~~~~~~~~~~~~~~~~~~夜色低垂,会友镖局的练武场上,王五正屈着身子,在场中转着七星。往曰里他忙着镖局事务,有的时候练武艺不能太静下心来。自从镖局遭逢大故,他却加倍的能沉下心思打磨武艺,这两年下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内外功夫越来越是精纯。

他在场中忽快忽慢的转着七星,正是五行连环拳的功架。呼吸也是忽快忽慢,全在拳里面找。每转一步,他的拳套子变动,在行家看来,任何方向都能变出劈崩钻炮横的劲道,随动随有。转到后来,他的一颗心都完全沉在拳路里头,每一下运动,似乎都带着隐隐的风声!

突然他一下收住功架,含胸拔背,目光也在夜色里如冷电也似:“谁?”

练武场围墙的门口那里站着一个人影,低声笑道:“五哥,好功夫。”

王五定睛一看,落了架子:“复生,你怎么来了?”

皇上颁下变法大诏,自己这个兄弟得了如此大用,街市里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他两个兄弟,一个在两江已经是两江王的地位,还传言要夺了这个江山。还有一个现在人送尊号“二皇上”,这是什么地位!他王五不想得兄弟们什么好处,这段曰子加倍的深居简出。只是心里自豪,瞧瞧我王五的两个兄弟!

徐一凡夺江山,他觉得没什么错儿。历史上头改朝换代多了。瞧瞧现下这个大清朝廷,做的那叫一个什么缺德事儿!徐兄弟打赢了国战,他们居然还要卖朝鲜!

只是他还有一个兄弟,是要保这大清江山的…………夹在两个兄弟当间儿,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复生这么高地位,这么忙的大事儿,怎么深夜来找他?

谭嗣同从暗影里面走出来,王五目力好,一眼就看出谭嗣同脸上的憔悴出来了。只是一双眸子还是黑沉沉的,里面似乎多了无数的东西。

他对着王五勉强笑道:“五哥,我就不能来找你了?兄弟是一世的,当官儿不过是一时的…………”

王五拿起衣服披上,拦住他的话:“那就别多说了,不管什么事儿,先陪五哥喝两盅。打完拳,再活活血…………到了五哥这儿,就把心宽上,五哥没事儿求你!”

谭嗣同苦笑:“五哥,喝酒不急,兄弟是有事情来求你的…………”

“什么事儿?”王五眉毛一挑,谭嗣同如今身份地位,求上门来还不知道是多大的事情呢!别的没有,王五命还有一条。

谭嗣同微微叹息了一声,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叠纸头,递到了王五手里。王五接过一看,脸一下就拉了下来。

“兄弟,你塞给我这千把两银子是什么意思?”

谭嗣同笑笑,脸色苍白:“五哥,这是我的俸禄,干净钱…………兄弟没其他什么意思,就是想求五哥离开京城,去江宁吧。传清兄会照应好五哥您的。”

王五只是瞪着他。谭嗣同笑容越发的苍凉了起来:“五哥,兄弟现在被推在风口浪尖上面,主持这变法大业…………这事业,不知道要牵动多少盘根错节的势力!一旦跌落,就是粉身碎骨!到时候,兄弟也照应不到五哥您了,传清兄势力大,又念旧,一定会把五哥照应得好好的…………五哥,咱们就此别过!”

王五一把将银票塞了回去,掉头回屋:“你走!你走!我王五守着一个破镖局子,高攀不上你这二皇上!你到时候摔得粉身碎骨,推上菜市口,我还能给你收尸,棺材我帮你出了,用不着你给钱!”

谭嗣同捧着银票,眼睛里头泪花闪动。他焉能不知道王五留在京城就是为了缓急之间能为他这个兄弟出一把子气力?现在说得凶恶,真到了自己推上菜市口的时候,来劫法场的还是王五!

可是真到了他和徐一凡兵戎相见的时候,王五在两个兄弟其间,又如何自处?

造化弄人啊…………王五走了几步,回头认真的看着呆在那里的谭嗣同:“兄弟,五哥只有命一条。哪个兄弟危难我帮哪个,你和徐兄弟,都是好心为这个国家的人,我虽然是粗人,可也知道。还是那句话,徐兄弟有兵有将,用不着我,可兄弟你却不一样!也许我没多大用场,可到了得拼命的时候,我不含糊!徐兄弟要是北上来了,我还能居中说合一下,徐兄弟这个面子得卖我!”

五哥啊,我和传清兄从来没有私人的恩怨啊…………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只能说是大势所然!

但是这个时候,和王五说这个,又有什么用呢?

谭嗣同笑笑,将银票收回了袖子里面,笑道:“成,咱们都不提这个了好么?五哥,今儿兄弟陪你痛痛快快儿的喝两盅!”

~~~~~~~~~~~~~~~~~~~~~~~~~~~~~~~~~~~~~~~~~~~~~~~~~~~光绪二十一年乙末年,变法大诏颁下。这个时代最为残酷而华丽的一场大戏,已经在东亚大陆上拉开了帷幕。戏中的所有人,都在向着那最后不可知的结果,狂奔而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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