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仙面对安知夏的质问，不发一言。
当初，为了封印魔祖，在天道和弟子传承之间，他被迫选择了天道。
哪怕是在他昏迷中，弟子为了救下他的性命，才牺牲了妖族道统，那也是他的错。
这次他擅自离开天池，就是背离了一切，为弟子们争一次道统。
他的确可以高坐天池，继续当他天宫第一战神，可是那些被斩断了道统的妖族弟子，又该是如何的绝望。
他们日日被无法飞升的痛苦折磨，他这个做师尊的，还能安坐？
这次他破釜沉舟，不惜冒犯天道，已经是孤注一掷。
此次，只有胜，不许败。
两人遥遥相望，水晶球中的小红蛇只有一双豆子大小的眼睛，连身量都远不及明仙，可是明仙似乎能看到，曾经腾云驾雾于山水河海之间的那条血龙，是何等威武。
鳞片湛湛，尾巴有力的甩动，四爪微微蜷缩，却不难想象其强大的抓合力，龙须随风摆动，龙角破开风云。
每一处，都是天地造化的最高成就。
每一片龙鳞上，都是造物的偏爱。
最终，是明仙先移开了目光。
明仙眉目舒展，似乎在安知夏身上看到了过去恬静的岁月，那时候他还是天池古神，只需为座下调皮的弟子烦恼。
那些小小的冲突，辗转于各大仙家之间，赔礼道歉的日子，似乎也多了两分可爱。
再看被关在水晶球中的血龙，还有，变的不像自己，双手沾满无辜人鲜血的自己，当初天宫最得意的二神，最终，也落下云端，成了俗人。
安知夏被明仙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
一时冲动，直接质问道：“你难道能否认，山神卢溥不是因你算计，才落得个抽筋扒皮，做了神器的结局？你在天宫时便是看我不顺眼，用我的属下祭器是你能做出的事。”
明仙没有承认，但是也没有否认。
他的目光划过明堂身边的黎阳，对方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当初刚回到万年前，就落到了明仙手中。
多亏了陛下，否则他怕是还没有找到灵签神剑的下落，就被明仙送走了。
他知道，明仙是在让他闭嘴。
因为只有他，知道明仙的所有计划。
黎阳此时，才真切的明白，这位魏国京城不得志的安千户，怪不得出身不明，也能短短几月间，从一个普通的绣衣直指，一路高升，成了正五品的千户。
仅凭一个神祗祭了神器，就怀疑到了明仙头上。
每一个问题，都犀利的直指问题核心。
明仙不回答，但在安知夏这边，却算是回答了，她操纵着水晶球，围着明仙飞了好几圈，明仙也是好脾气，任由她打量。
安知夏早就习惯了明仙闷葫芦的性子，她记得当初天宫那个任务中，主角就是个面瘫加寡言的人设，现在倒是很习惯。
“让我猜猜，你打算怎么用卢溥挽救你弟子们的道统。天上地下众神皆知，明仙古神有教无类，视万物平等，广开传教之门，座下门徒数万，乃是天宫势力最大的道场。天宫飞仙无算，每十个中总有过半，与明仙有着拐着弯的关系。”
“这些弟子门徒中，又以妖族占据大多数。”
安知夏说着说着，似乎之前一些想不通的问题，这会儿瞬间豁然开朗，“妖族飞升之路，在几千年前封印魔祖时，被祭祀天道，镇压魔道。你想要给你门下弟子一个活路，只有以其他之物，补全妖族飞升之路，才算是圆满。”
妖族之道统做了补全天道的材料，天下这才道长魔消，有了几千年的太平。
明仙却落得个道场凄凉，门下弟子离散的结局。
曾经天宫最大的势力，就这样土崩瓦解，若安知夏是明仙，也会不甘，也会想要讨个公道。
他从未想过称霸天宫，只是门下弟子多些，人才出众些，怎么就招了所有天仙们的眼，誓要借着天地浩劫，将他手下几乎斩绝。
当初牺牲了妖族之道，天宫安享太平，却没有给妖族寻一个新出路。
实在有失公道。
某些事，天宫诸神心知肚明。
可惜，他们看到的，是造成天宫不稳定的第一势力瓦解，他们终于可以瓜分这肥肉，谁还在乎什么公道。
安知夏一想到心中浮起的那个猜测，只觉得浑身发冷，“明仙，我问你，这世上有什么东西，可以补全妖族飞升之道，左不过是那几种？其中最不容易得到，却也是最易得到的，是不是同源之物？”
明仙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黎阳身上，显然是怀疑他说漏了嘴，可天地见证，这一切都是安千户自己猜出来的，他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跟安千户说过。
黎阳平日里看着不着调，可是在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
明仙必须成功，这也是黎阳乐意见到的。
否则，那楚国无数国民，实在是太可怜了些。
明仙这次认了，“是又如何。”
他随意甩了甩衣袖，似乎只是承认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事，然而当他对上安知夏的目光，那双灵动湛湛的双眸中，唯余失望。
明仙最喜欢看少帝敖影吃瘪，她当众出丑时，他永远是笑的最大声的那个。
可是，失去力量，失去神座，甚至被打回原形的神祗，明明是安知夏，区区一介转世，却在怜悯他。
明仙有些恼羞成怒，转身就走。
耳后却没有听到，安知夏挽留的声音。
他停顿片刻，直接离开。
有什么好期待的呢？
这一次，不过是过去的重复，又一次众生为敌，他，却不早就下定决心，不惜一切，逆转胜负。
夏夏猛地站起来，捏着手中的剑谱，追了上去。
明堂上前几步，将空中的水晶球抱入怀中，右手缓缓抚摸水晶球，似乎这样，就能安慰里面的小红蛇。
黎阳嘴角抽搐，看着胆大包天的陛下。
你知道你爪下抚摸的是什么？那可是真正的灭族利器，人间灾祸的源头？
一场战争，左不过血流成河，可是血龙所过之处，灾祸连连，水灾频发，地动山摇，人间一片涂炭，所过之处，皆是焦土。
——
夏夏跑了很久，才追上了明仙。
在熟悉的侧峰，悬崖上的积雪并没有因为太阳悬在正空，有任何动摇。
冷风飒飒，夏夏忍不住裹紧了自己的衣裳。
“我没有，我没有告诉安姐姐，天子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