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吹过，枝叶轻轻摩擦着发出细碎的声响，蝉鸣一阵又一阵，显得这个午后异常喧闹。
剑刃几乎紧贴着杜若的心口，只要向前一步便将是鲜血淋漓的场景。
但此刻宴南絮没有进，杜若亦没有躲，双方僵持着皆没有动作。
“那个孩子只有五个月大，他父母一定希望孩子能快乐的长大。”
杜若看着宴南絮的眼睛轻声道，用一种类似感慨的语气。
宴南絮的眼神更冷了些，握剑的手力道加重，剑刃微微前进了一点。
杜若已经能感受到心口的刺痛，可他依旧没有动作，神情淡然。
最终佩剑还是收回了，宴南絮脸色很难看，再次看了杜若一眼，什么都没有说，直接转身准备离开。
某种程度上，宴南絮的这个举动代表杜若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大半，然而这回看着人离开的身影，缄默再三后，杜若忽然开口道：“你如果有别的要求，都可以和我提。”
杜若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态说这句话的，补偿？赎罪？或者只是用来安慰自己？
不过无论如何都没有意义，其实杜若自己都知道，这些根本没有意义。
宴南絮听见他的话顿了一下，微微侧目冷冷道：“请你去死。”
随后不管杜若的反应，径自离开庭院。
这个回答让杜若愣了一会儿，但也不算特别意外，毕竟都到这一步了，也算一个很“合理”的请求。
午后的阳光炙热，杜若忽然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缓缓流出，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竟是血液。
不断有血从鼻中流淌而出，杜若并没有慌张，只是有些烦躁的样子，随手用袖子止住鲜血。
紧接着他似乎有点头晕目眩，一下子没站稳跪倒在花丛中。
鲜血滴落在附近的花朵之上，洁白的茉莉染上血红，莫名变得有些恐怖狰狞。
这一刻杜若慌乱起来，手忙脚乱的伸手想擦去血迹，但怎么都清理不干净，花朵刺目猩红，不复从前。
杜若呆呆看着眼前的血色茉莉，手放到花朵之上，深深的低着头，哑声道：“对不起……”
别院地处郊野，外边是一处平原，远眺可见碧色千里，无边无际。
宴南絮离开庭院也没有回客堂，转而出了别院，独自坐在屋外的篱落边。
“宿主，也许杜若只是吓唬人而已，我们……”
“他没有吓唬人。”宴南絮直接打断了系统，从给他下毒开始，杜若就没想过回头。
系统沉默了很久，最后轻声道：“宿主，我们走吧，回去了。”
“回去……”宴南絮喃喃自语道：“对，该回去了……”
就在此时，围墙拐角处忽然传来什么声音，宴南絮愣了一瞬，下一刻长剑便到了墙角，剑刃直击后侧的人影！
不过佩剑在最后一刻偏转了方向，狠狠刺到了那人影身旁的墙壁之中。
“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眼前的人是钟芙，她不知道何时躲在这边，刚刚看见宴南絮袭击过来也没害怕的样子，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宴南絮下意识询问道：“怎么了？”
钟芙咬着嘴唇没有回话，似乎在拼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但实在压不住，突然上前抱住宴南絮，然后彻底痛哭起来。
宴南絮看不见钟芙的表情，只知道这个小姑娘哭的很伤心，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犹豫了一下，宴南絮缓缓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这是一份安慰，无声的安慰。
钟芙感受到背上的触感，心中哀伤与不平更甚，但还是尽量止住抽泣，用力呼吸以求快些平复心跳。
她听见了，她听见了杜若与宴南絮的对话，其中有些事她或许没能听懂，但大多数还是明白了的。
好不容易止住眼泪，钟芙哭的有点头晕，松开抱着的人站定。
“神、神仙哥哥，”钟芙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道：“我们走吧，这边风景也不好看，吃的也不好，我们去个别的地方吧。”
宴南絮猜到她大概是听见什么了，不过并没有点破，顺着问道：“去哪儿？”
“不知道，但肯定是一个很美的地方，永远阳光灿烂，百花盛开，我们一起去，一起……”钟芙的声音低了一点，迎着宴南絮平静的目光，她一鼓作气道：“我们可以一起死在那里啊，听说黄泉路上很阴森恐怖，我从小就怕，但一起走就不用怕了。”
既然大家都中了毒，那就找个好地方长眠，反正绝对不要去玄谷。
小姑娘说起死亡来十分轻松，仿佛那不是什么恐怖的事，只是春日郊游罢了。
宴南絮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钟芙抓住他的手，继续道：“神仙哥哥，拯救苍生这种事想想真的很吃力不讨好，谁爱干谁干去吧，我们走吧。”
“我没有想拯救苍生。”宴南絮帮钟芙理了理头发，她刚刚哭狠了，气都喘不过来，此时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不过也不要说那种话，你未来的路还很长。”
钟芙一愣，立即道：“不用，我已经走了很长的路了，我……”
宴南絮随即将话接下，“你还要接着走，走一段更长的路。”
钟芙沉默了一会儿，询问道：“那你呢，你去给我们铺路了，然后呢？”
“然后我会回家。”
“回家？”这个回答让钟芙有点意外。
“对，我离开很久了，该回家了。”
钟芙抿了抿唇，再次开口道：“那不可以现在就回去吗？”
宴南絮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越过钟芙看向平原，微风拂过，碧波千倾，草木葱茏，在这阳光下熠熠生辉，一番生机勃勃的景色。
“我希望离开之时你们的前路阳光明丽，这样我在家中每一次为美景良辰而高兴之时，我可以想象你们在某一刻拥有同样的心情，我希望你们拥有未来，否则我会留下无法挽回的遗憾。”
拯救苍生确实是个离谱的任务，但自己偏偏牵挂的人和物，亦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傍晚，日暮西斜。
杜若一直没有回屋子，就在花丛那边发愣，楚如雪喊了几次都没反应。
叶辰研究了一下午的血云奇卷，收获颇丰，兴致冲冲的准备和宴南絮商讨的时候刚好碰见了钟芙。
“你怎么了？感觉不太对劲？”叶辰看着钟芙询问道。
钟芙的脸色不太好，抬眼看了看叶辰，沉默不语。
叶辰心中疑惑，想要再问些什么，宴南絮忽然喊他过去，说要讨论一些事。
叶辰抢先应下，拍了拍钟芙道：“你好像不太开心，等会儿我就过来，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随后先行离开。
“血云奇卷你研究的怎么样？”宴南絮开门见山的问道。
叶辰立即道：“还挺神奇，我感觉挺容易理解的，大部分都看完了，就差实践。”
一个人能否修炼好顶级功法，一看天赋，二看机缘，而叶辰作为主角，这血云奇卷几乎可以说是为他量身打造，唯有他可以真正发挥其最大作用。
宴南絮点了点头，“那接下来给你个机会来实践一下吧。”
“什么机会？”
“我需要你帮我吸引江湖上各个势力的注意力。”
听到这个叶辰愣了一下，随即问道：“你要做什么？”
宴南絮缓声道：“我要去玄谷，那里有能杀死玄老的东西。”
系统分析过，要想真正杀死玄老，单单让他身体死亡是不够的，玄老到了那种境界，灵魂也是个大威胁，宴南絮恐怕对付不了。
因此宴南絮想到了玄老之前收集的灵魂，按照系统的说法，灵魂是会保留一定意识的，它们会感觉到危险，对于之前炼化它们的玄老会产生敌意进而攻击。
如此是否可以利用那些灵魂杀死玄老？
系统对此的给出的结论是“可以”，但同样表示，那些灵魂意识混乱，很有可能进行无差别攻击。
“宿主，你想要去吗？”
“是。”无关杜若的威胁，只是自己的意愿。
“好，”系统没有劝什么，反而平静道：“我会尽全力排除灵魂干扰的。”
是宴南絮的意愿，那系统便尽全力去帮助。
叶辰听见这个回答后，微微皱眉，追问道：“一定要去玄谷吗？我陪你去。”
“不行，”宴南絮直接否决道：“你要去拦住各大世家的人，总不能让你表妹去和他们周旋吧。”
“那……”叶辰顿了一下，“那我什么时候去找你？”
“不用去找我，做完一切后，我就回家了。”
“家？”叶辰下意识问道：“你家在哪里？我可以送你回去。”
宴南絮看了看他，接着道：“回家的路我只能一个人走，不然就回不去了。”
叶辰没有回话，一时沉默。
宴南絮似乎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我真的很想回去了。”
叶辰抿了抿唇，追问道：“那我以后可以去看你吗？”
“抱歉，不行。”宴南絮回复的十分果断，不容置喙。
两人对视了很久，最终叶辰败下阵来，他抓了抓头发，脸上有些茫然又有些烦躁的样子，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叶辰有点语无伦次的，“我感觉，我不知道，南絮，我不知道，这样是对的吗？我该这么做吗？”
宴南絮反问：“那你相信我吗？”
听到这句话叶辰一愣，对上宴南絮的视线，眼中的慌乱似乎被抚平了一些，勉强笑了笑道：“可是好倒霉啊，我还没去买斗笠，感觉我和你的斗笠真的八字不合……还有，还有那个桃林，花全没了，这个月份估计果子都要长好了，彻底没花看了……真是，够倒霉的……”
叶辰笑着，但笑得太难看了，像是要哭一样。
宴南絮安慰道：“明年花会再开的。”
不过只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安排好叶辰后，宴南絮去找了楚如雪。
“你……你要我最后炸掉了玄谷？”楚如雪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
“对，”宴南絮平静道：“火药虽是禁品，但江湖行商私下是有的，玄谷本就是一处山谷，是山就会有薄弱点，我会找到那个地点，你只需要帮我在规定的时候点燃。”
楚如雪愣了愣，询问道：“什么时候？”
“我进去一个时辰之后。”
“一个时辰？没有别的参照了吗？你出来给我打个信号这样更安全吧。”
“不，”宴南絮直接道：“一个时辰后点燃，不要延后也不要提前。”
楚如雪沉默了很久，最后轻声问道：“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很理智，同样很勇敢。”
宴南絮知道，这个任务，叶辰无法完成钟芙也无法完成，只有楚如雪，就像当初在灵德山庄时一样，那不是无情，是绝对的理智并且敢于去背负未知的后果。
宴南絮最终深吸一口气，恳请道：“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