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苦之地，旷达的天幕上没有一丝云彩，风吹起黄沙漫天，斜阳下四处皆是荒旷沉寂。
勒马止步于古老的城门外，轩辕北辰缓缓抬头。
饱经战火摧残的城楼近在眼前，孤零零透出一抹苍凉。
凝视着一面斜插在城门边上的残破军旗，他静静听完手下的汇报。
“王爷，边城兵力并没有因为蛮子进犯折损太多，尚且够用，无需再特意请旨调兵过来，但不知为何，此处军心溃散，所有士兵皆毫无斗志，便是每日的操练，都是应付了事。”
沉默片刻，轩辕北辰让他下去，抬臂捏了捏眉心，然后轻轻掸了掸衣袖上不小心沾染上的沙土。
虽然在他刻意的掩饰之下，面上倦色浅淡，但到底还是能看出些许因颠簸赶路而来的疲惫。
“来几个人随本王进城看看，其余人原地休整，晚些时候再去军营。”
吩咐完后他便领着人进了城。
说是城，实际只住了不到百户的人口，也正因如此，守边将领才没有驻扎在城内，而是带领大军在城外不远重新安置了营地。
进城后还未走多远，迎面便凑上来几个男人，多数都污手垢面、头发蓬乱，瞧着比疾驰赶路之后的兵马还要狼狈三分。
除了打头那人。
打头的是个中年人，穿褐色长袍玄色棉马褂，衣衫虽也破旧，但模样尚算整洁。
他上来便弯身行礼，恨不得把自己额头抵上脚尖儿，一副恭顺过头的样子。
“小人是此处里长，特地来恭迎王爷。”
轩辕北辰神情淡淡，不发一语。
他奉旨平乱，行踪自然不做隐瞒，但他之前派人给城中管事的打过招呼，言明要低调行事，无需为他特意筹备什么。
若这里长是个头脑正常的，便该乖乖在家等他传唤问话，而不是自作主张带了人来迎他。
也不知道此人是真的愚蠢，还是刻意为之。
他缓缓将目光放在那人时不时抬起的眼睛上，瞧见那不断闪烁的目光，心中越发觉得此人可疑。
里长不留神触到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眸子，心里立时打了个激灵，作揖的手都歪了。
他咽了口口水，继续出声：“王爷，请随小人来。”
轩辕北辰端坐马上，垂着眸子用眼角看他，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半晌不做任何动作。
大冷的天，里长鬓角却缓缓滑下一滴汗珠，偏他还不敢去擦，任由那滴汗冷透了，再滑进衣领子，激得他生生打了个哆嗦。
“王爷，小人备了小宴在家中，都是些寻常菜，权当尽尽心意，还望王爷赏脸。”他又说。
遭受蛮子多次进犯的边城，什么东西都是紧缺的，寻常菜在这里可真算不得寻常了。
他这句话一出，轩辕北辰反倒改了主意，想要去他家中看看。
见主子微微颔首，随行的兵士立即开口：“带路！”
“诶诶，是是。”里长连声应了，赶忙转身领路。
高头大马跟在他身后慢慢踱着步前行。
这样的行进速度慢极了，城中的惨状也因此瞧得清楚极了。
——街道上不见摊贩，只余下些烧成焦炭的推车板凳，随风冒着袅袅黑烟。
有些商户门板歪歪斜斜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仿佛吹一口气便能让它掉下来，显然是被什么人破门而入时蓄意毁坏了。
马蹄踩过烂菜鸡蛋壳、肮脏残破的碎布，还有许多不知名的残渣，发出些不太悦耳的声响。
转动眸子将四周包括脚下一一看过，轩辕北辰突然问，“百姓何在？”
整个城被烧抢得面目全非，没道理街上一个伤员也瞧不见。
里长哈着腰拧着脖子答话：“回王爷，都集中在城中最大的酒楼了，那里有小人安排的几个郎中免费看诊……”
对此轩辕北辰没有说什么，只是眸光凝在里长脸上一瞬。
虽然不排除这是里长为了造福百姓所做的安排，但其中多多少少都有刻意让百姓避开他的嫌疑。
“……城中民众许多被蛮子伤了手脚的，怕是今后的生计都成问题，哎……天可怜见呐。”里长说着用袖子沾沾眼角，瞧着十分悲痛的样子。
轩辕北辰没有再看他，“你带着他，加快速度。”他吩咐手下。
领命的兵士上前提溜着后脖领子将里长拽上马背，问清方向后便引着大家驾马跑了起来。
很快到了里长府上。
普通的三进院子，门匾上只是冠了姓氏，虽打扫得干净，但可以看出曾经被洗劫过，基本没什么像样的东西，一些木柱子上隐隐还有刀痕。
见轩辕北辰留意到那些刀痕，里长边恭敬领着人往里走，边垂下头开口：“那些天杀的蛮族，真是无恶不作，钱财粮食抢便抢了，非得平白伤人性命，瞧着不顺眼的，便一刀砍了，瞧得顺眼的，便带回军营里随意把玩，压根儿不将人当人。”
走进堂门，他又说：“别说年轻小姐，就是半老徐娘他们也不放过，前不久小人府上遭难，内子和小女便是藏身地窖才躲过一劫。多亏王爷您来了，这边城的百姓总算是看到些希望了！”
他说着激动起来，快走几步，回身跪下磕头，嘴里说着感激不尽之类的话。
轩辕北辰一直沉默着，直到此刻被人突兀拦了路，面上才透出些不耐来。
“让开！”
他沿途细细观察着宅子里入目所及的一切，至今暂未发现什么异常，但这不代表，他需要听区区一个里长不停废话。
那两个含着愠怒的字，让里长直到开席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席面确实寻常，寻常到有些寒酸，荤腥几乎没有，满桌的白绿颜色，瞧着便没什么食欲。
但里长却吃得香甜。
若不是留意到了一旁坐着的里长亲眷，轩辕北辰倒是真的快要相信里长所言，“连续数日未曾有过一顿饱饭”。
“王爷，可是饭菜不和胃口？”
见贵客久不动筷，里长问了一句。
轩辕北辰看一眼另一侧坐着的几个人，心中暗暗冷笑。
这饭菜不是不和他的胃口，而是不和里正家人的胃口。
即便那几人低着头，也能让人从唇角看出几分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