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你这个幕后主使就在这里，我在不在朝堂之上，又有什么关系。”
面对左天问的话语，叶向高显得很淡然。
“幕后主使？这话我可担当不起。”
左天问起身站在窗户边上，外面的囚车从宫中的宣武门一直拖延过来，从这茶楼上看，就仿佛是一条黑色的长虫。
浩浩荡荡的队伍，让这街头的市井百姓全都过来围观。
议论纷纷的嘈杂声，一直宣扬到了天空上。
这么多大人物入狱，对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来说，可是一辈子没有见到过的。
手掌扶在窗户边的栏杆上，左天问眯着眼睛看着底下的一切。
勋贵世家几乎被朱由检和东陵君子赶尽杀绝。
剩下零星的小猫三两只，在孙承宗的手上，掀不起什么浪花。
此刻，朱由检倒下了，东陵君子也几乎下了诏狱，朝中所有能够限制的存在，都已经被清理了干净。
左天问与天启准备了这么久，总算是把这群家伙安排的明明白白。
不过……
左天问的嘴角忍不住挂上了一丝的弧度。
所有人都以为，今日清除东陵党朋会是朝中最大的震动，却不知道，对于左天问和天启来说，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只有将这些人全部震慑住之后，左天问和天启准备的这重磅炸弹，才能够安然放下。
就在这时，一旁喝完茶水的叶向高，也来到了左天问的身旁。
“左大人，能做的事情，我已经帮你们做好了，明日开始，朝中的六部和各个部门的主事，就会完全听命于陛下，待到朝中稳定，我会回上书致仕，年纪大了，该告老还乡了，不然占着位置，底下的人要有意见。”
忍不住看向了叶向高的面孔，左天问的眼神之中带着疑惑。
叶向高这家伙很奇怪。
明明是东陵党朋的领袖，还是朝中文官之首，需要压制皇权的存在。
这件事情，他几乎做了大半辈子。
按照道理来说，左天问和天启做的事情，无异于是将他从高高的位置上拽下来。
但是这叶向高，不仅没有丝毫的反抗，反而是在一直帮助他们的行动。
叶向高真是因为顾忌他跟天启手上的兵权？
或许有着顾忌，但绝对无法撼动到叶向高本身。
这家伙，在朝中掌权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树大根深，叶向高要是挣扎起来，左天问和天启，能不能这么顺利，可不好说。
最终他们肯定还是能够胜利，但也只不过是惨胜，整个大明王朝可能会一度陷入到无人可用的权力真空时期。
那对于一个王朝来说，无疑是很恐怖的事情。
左天问和天启，也不可能会真的将脸皮撕破成那样。
在得知叶向高将自己隐藏起来的时候，左天问和天启就已经做好了，相互牵扯的准备。
他们是要改变整个大明，而不是毁掉它。
如果大明的权力体系都出现了崩溃，不需要辽东那边出现问题，大明自己就会直接倒塌。
这不是左天问和天启想要的结果。
但是，叶向高的转变，让他们两人的计划出奇的顺利，几乎毫无阻碍的将所有的目标完成。
办到这一步，其中的关键，当然不是因为左天问和天启的计划完善。
从权谋来说，他们两个人的想法十分的粗糙，只能说朱由检的脑子不是那么的聪明，整个东陵君子也被眼前的利益暂时遮蔽，才能够让他们的计划展现出效果。
但这其中，影响最大，让这计划做的如此完美的，是因为叶向高的加入。
他的对大明主要政治体系的压制，和对东林党朋的抛弃，才有了今天这样的一个结果。
在这计划施展的时候，叶向高但凡有意思插手的迹象，可能都不会出现此刻这样良好的结果。
从大局的角度来看，叶向高做的事情，无疑是牺牲自己，奉献他们。
往高了说，叶向高都可以称作为大明牺牲。
这样的人存在吗？
那是一定存在的。
甚至左天问自己都亲眼看到过。
但，也正是因为左天问自己看到过，所以他才会认定，这叶向高绝对不是那样的角色！
叶向高这么做的目的，究竟会是什么？
左天问眯着的眼睛盯着叶向高。
“叶大人，还真是为国奉献，不愧是一代名臣。”
扫了一眼左天问的面孔，叶向高看着底下数不清的囚车。
“左大人不必激我，怎么？觉得我叶向高做这样的事情，很奇怪吗？”
瘪了瘪嘴，没有说话，左天问看来叶向高这么做何止是很奇怪，那简直就是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其实从我入朝为官开始，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了大明王朝，这句话，你信吗？”
仰头看天，今日的天空没有下雪，蔚蓝的天色很清澈，带着一缕温暖的阳光，略微的驱散了街头冻起来的冰雪寒冷。
叶向高苍老的脸上，眼角的褶子都快堆成了面皮包子，有着螺旋状。
“信，如何不信。你做首辅，对于大明来说是件好事情。”
轻声笑着，叶向高说自己是为了大明，这一点左天问是相信的。
身为内阁首辅，叶向高做的不少事情，也确实为了大明王朝考虑。
但这考虑之中，有几分是为了大明，又有几分是为了自己，这种事情，可就是说不清楚了。
叶向高不是个忠臣，但绝对是个能臣。
如若不是有着不错的执政能力，像他这样，压制了三代皇帝的独相，又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皇帝允许有人能够压住自己，但绝对不会允许压住自己的人，是个废物。
但仅仅是一句为了大明，左天问相信，绝对不会让叶向高走出这样一步。
在看到刚刚叶向高脸上的神情，左天问就明白，这家伙帮助他们，并不是什么良心发泄，而是因为某种回忆在作祟。
年纪大了，人老总是会习惯回忆某些东西，曾经的记忆会对他们的行动判断做出很大的影响。
此刻的叶向高明显就走到了这一步。
他这样的存在，那记忆对他的影响并不会太大，但却让他往这方面的利益得失去考虑了。
在参考到前面，叶向高说自己要告老还乡的想法。
如果临走前，能给天启留下个好印象。
再凭借他这么多年稳固大明做的事情，叶向高退位之后的日子能够好过不少。
一个被皇帝体量的告老还乡，和一个被皇帝憎恶的告老还乡，其中的区别是很完全不同的。
就算叶向高支持朱由检，崇祯对叶向高的记忆能有多少，一个前朝老臣。
如果叶向高想让自己一直受到眷顾，无疑是要让天启和天启安排的人在这权利的巅峰一直延续下去。
细水长流的好印象，对于叶向高的好处是无穷尽的。
这一点上，这个老狐狸看的很明白。
不过这一切对于左天问和天启来说都没有坏处，前面就说过，叶向高是个能臣。
天启和左天问的计划里，不少的漏洞都被叶向高出手弥补了，比如现在的朝堂之中，虽然牵连了无数的官员，但整个权利体系依然完善，能够良好的运转。
甚至因为将这些累赘全部清理干净了，大明王朝的权利体系，在这血腥味之中，运转的更加的快速，高效，顺畅！
铁血建立出来的体系，最终还是要淹泡在铁血里面，才能够更好的转动。
苦笑的看了一眼左天问，叶向高自然明白，自己的话语有时候确实很难令人理解。
毕竟做了数十年的权臣，他的整个人生都是在大明权利的巅峰上站着。
你说他叶向高没有为自己考虑过事情，这句话，连叶向高自己都不相信。
但左天问带着真意的称赞，让叶向高的心底稍微有些舒缓。
至少自己这几十年为大明做的事情，许多人是认可的。
不认可也不行，他在位的这么多年，大明的国情稳定是有目共睹的。
叶向高承认自己做的不够出色，但绝对能够配得上不错这个评价。
混乱的边疆，腐败的朝堂，心思各异的文武百官，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唯有稳定才能够让大明活的更久。
活着才有希望，只有活着，才能够看到那新的曙光。
眼睛扫过底下已经结束的囚车队伍，叶向高转过身，慢慢走下茶楼。
你看，现在曙光不就是已经开始出现了吗！
“老了，终归还是老了，人啊，不服老不行。我已经做完我能做的了，剩下的就看你们了。”
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跟左天问说话。
叶向高的背影朝着茶楼的阶梯走去，慢慢向下。
左天问望着那弯曲的身影，身躯佝偻，这位称霸数十年的独相，的确是老了。
恭敬的冲着对方离去的背影行礼，左天问第一次冲着叶向高也行朝中的礼仪。
对于一位大明首辅的尊敬。
叶向高是压制了万历，但正是因为如此，才让那个万历不上朝的大明，不会变的动荡不安，君臣离心。
叶向高压制了泰昌，但也让泰昌暴毙之后的朝政，没有太多的波澜，甚至还能指挥辽东，抵抗后金的入侵。
叶向高压制了天启，但叶向高的压制，让天启能够安稳的成长，让这大明能够等到天启真正长大掌权的那一天。
万事皆有利弊，叶向高做了这么多年的权臣，看起来权倾朝野，只手遮天，让多少官员诟病。
但他的掌权，却让这大明没有接着在坏下去，反而在绝境中，一直维持着那一股生机。
他的存在，压制住了所有不安定的因素。
大明这数十年来，有这样一个定海神针压着，不敢说是好事，可一定不是件坏事！
“走吧！”
冲着身旁的金跃和白虎说了一句，左天问也慢慢走下茶楼。
今日来，只是为了看一看自己的杰作。
站在阴影之下，看着自己一手推动的计划慢慢施展开来，第一次有这样感觉到左天问忽然觉得，还挺不错的。
当初左天问也与冯天魁合谋过，但做事的基本是冯天魁，左天问主要是给出计划和想法，左天问的感知并不是很深。
不像这一次，整件事情，几乎是他一手推动出来的。
所有事情都解决了，今日的朝廷下朝之后，怕是会带来一个更加巨大的震动。
但这一切，已经与左天问没有太多的关系。
朝中需要解决的事情，已经搞定，对于左天问的目标，辽东的战事才是需要关注的。
萨满教的祭司，后金的努尔哈赤。
这个冬天，左天问需要忙碌起来才行。
【明武动荡，明熹宗抱病在身，这个铁血的神武大明已经岌岌可危，为了稳固朝堂此刻的庞大帝国，需要一位新的皇帝，是从龙之臣，还是叛谋逆党亦或者黄袍加身，一切的一切，皆在你的一念之间。】
【此为本次天宫任务最后事件，完成任务，即可结束本次石梯事件。】
【提醒：本次石梯事件完成度，根据天官大人任务完成选项确定，世界发展偏移对本次石梯事件评定，将产生不可忽略影响，请天官大人注意！】
刚从茶楼上走了下来，许久没有动静的天宫，又一次浮现出了清楚的文字。
血红色的文字，在白色的道街变得格外清晰。
扭头看向了皇城，朱由检倒了，自己的第二个任务算是完成了吗？
亦或者说，自己的选择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被天宫评判为了站队。
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冰冷的空气里消散。
将身上的衣服紧了紧，悼温送给他的貂皮裹在脖颈处，天宫提示，世界发展的偏移会对任务进度有着影响。
那是不是也能够表明，天宫在某种程度上，也在支持左天问做的事情。
这一切左天问不清楚，但是值得他去试一试。
——
积雪很深，叶向高走在湿滑的街道显得颤颤巍巍。
“大人小心啊”
一旁的下人看着叶向高满脸紧张。
“没事。”
摆了摆手，叶向高阻止了下人搀扶的想法。
“我第一次进京赶考的时候，也是这天气，我跟现在一样走着。这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人啊，不服老不行了”
恍惚间，叶向高好像看到了那个年轻的自己，那第一次殿试，第一次见到万历。
那时候他们都年轻，后来官场浮屠，他叶向高也进入了内阁。
那时候，万历苍老了。那时候，他还没玩明白权谋。
那时候，万历拍着他的肩膀。
“叶卿，这大明，你要帮我看着。”
“陛下，我看着呢。”
轻声呢喃一句，没人明白叶向高再说什么。只有下人，低着头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