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笼似的灰烬，亮盈盈的冰屑，随风而逝的那些微不可察的“呼”声，超越了战场上的震地喊杀，一股脑撑爆了吴旷的耳膜。
“田臧，宋留……”
吴旷运足了轻功，高速移动之下，微张的嘴角被劲风撕扯开来，牙龈逐渐渗血，丝丝缕缕。
他无法回头，不敢回头。
几十年出生入死的弟兄，用功体自爆的代价，为他拖延了霸王项羽的追杀，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撤退，然后依靠内城死守，再然后……
轰——
“喝哈～”
只见后方，遭受了两个农家高手自爆袭击的魔主，双臂大张仰天一声怒吼，那已经被炸成碎屑的一条腿，竟是在黑气的缠绕之中，缓缓生长出白骨。
魔主被两个喽啰偷袭，眼见那个指挥中原人的将军正飞速逃离自己的追击范围，霎时亦是怒不可遏。
“想跑，杀！”
鬼头大刀引动天雷，血色雷网以魔主为中心，不分敌我，硬生生轰出一片空白的圆场，连震天的厮杀都为之一滞。
一条腿冒着滚滚黑烟，魔主将大刀一击砸在地面，随手一击又粉碎了前方挡路的十几个农家弟子。
砍瓜切菜，杀人如杀鸡。
他盯着吴旷消失的所在，微微眯眼，再发号令：“追！”
“喝～”
“嘶撒！”
“哦哦哦～”
上万的岭南魔军犹如泥水滚滚，于此起彼伏的怪叫声中，蔓延向汝南城池的内部。
……
黑云笼罩，天地间满溢着不详的气息。血气腥臭，远远地冲荡在长空。
“唳！”
白鸟之王于高空振翅长鸣，一对锐利的眼瞳，金色眸子猛地缩紧。
站立在背上的白凤，瞬间察觉到了搭档的变化。
“小心，好像，快到了。”
白凤松开了抱胸的双手，剑眉微皱，望着前方那遥远处隐约的黑云，沉闷地开口。
陆言从朱雀头颅上跳起身来，假模假样地活动了下手腕，微微一笑，“嗯，你们都准备吧，放开手脚干，有我兜底。”
“是，大人。”
劫头一个张口回应，左手攥紧了剑鞘，纤瘦笔挺的身子，周遭锋利的剑意蠢蠢欲动。
“呵呵，劫小子干劲不错，我这把老骨头也该支棱起来，最后几仗打完，可以颐养天年咯。”
旷修一挥袍袖，捋了捋胡子，旋风剑闪动起隐晦的白光。
弄玉垂眼拔出冰魄剑，望着霜白剑刃倒映出的自己的脸，眼眸忽地黯淡了些许，叹了一声，道：“唉，陈胜、吴旷，这两人都是意志坚定之辈，不知今后，会不会……”
救下了农家这些人，帝国也承诺愿意接受造反的势力投降，既往不咎，但，在未来，陈胜吴旷他们会不会继续反秦呢？
很难说……
具霜知道弄玉在忧心什么，她在栏杆旁站起身，走到弄玉身边，与她并肩站立。
偌大的麒麟会分崩离析，终究有很多对秦国不共戴天的人，怨恨着弄玉这么多年的欺骗，他们太多的人命，皆与弄玉的所作所为息息相关。
弄玉心里，并不轻松。
具霜不太喜欢弄玉这样的性子，于她而言，善良得过头，总是有这样的忧思，就是精神内耗自己。
不过，某种程度上，她又喜爱这样的善良。
具霜眺望着那边渐进的阴云，没有扭头看弄玉，只轻轻地开口：“每个人的命运，最终都是由自己负责。弄玉，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
弄玉水眸微动，无声地瞥了一眼具霜，红唇不可察觉地浮现出一点弧度，“我没事，也是因为有姐姐你的支持，我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呼～”
弄玉深吸一口气，微微闭眼，睫毛打着颤，再睁眼时，双目剑光闪烁，寒风席卷在高空，凛凛剑意呼啸着奏起乐章。
“我们走吧，结束这一切。”
“嗯。”
“好。”
“魔气，正要一试。”
“准备好了，朱雀要下降啦～”
班大师吆喝一声，略显肥胖的身躯，两条手臂却是如章鱼般灵活多窜，操控着机关朱雀直奔汝南城池。
……
“天禁绝，地荒极，八雷汇聚，神雷降临！”
咔嚓！
汝南城内，漆黑的乌云下炸穿血色雷暴，据内城而守的农家弟子，在一阵天摧地塌的震动之中，哀嚎惨叫着，被绞杀成淋漓的血肉。
轰——
随着声声巨响，厚重的城门炸飞，木屑漫天，城墙塌陷，掀起烟尘滚滚，那个魔鬼一样的身影降临在废墟之上。
“哼，一路鼠窜，终究逃不了一死。”
魔主直手一挥，周围飞散的烟尘随之清空，显露出他诡魅邪异的身躯，额头三道血纹，红芒闪动着极为妖艳。
而在地面废墟之中，吴旷“啪嗒”两下从断垣残壁里爬出身子，张嘴便是一口老血，粘稠混杂着粒粒尘埃，污了他半身粗布麻衣。
“呃，蔡赐，张贺，邓说，呃唔……”
吴旷撑着剑挣扎起身，闷哼的话语低沉嘶哑，更有“汩汩”的血泡杂音。
十多年了，身边这些坚持跟秦国作对的硬骨头、老不死，没有死在反秦的路上，今天却命丧于这个不知名的怪物之手，死得死无全尸，死得灰飞烟灭……
“我还是，不够强，如果，大哥……”
吴旷扒着断裂的半块墙直挺了身躯，有些迷离的双眼竭力瞪向魔主，竭尽全力，又一次抬起了手中长剑。
“再，来，呀啊～”
几乎油尽灯枯的身体，吴旷此时再发动的剑势，不需要魔主动手，已经天然地摇摇欲坠。
“哼，不堪一击。”
魔主俯视着吴旷最后的冲锋，不屑一顾，信手一挥大刀，便又是一道裂地的斩击。
吴旷的身体已在崩溃边缘，现在怕是连一个寻常魔兵都能将他置于死地。
而魔主肆无忌惮地杀了几个时辰，不间断地手搓图地炮，依旧不见有任何实力上的衰弱。
简简单单的一刀，在废墟中劈出一道路来，轻而易举摧毁了吴旷的剑气，直要将人一刀两断。
“霸剑·残月！”
只听空中爆出一声厉喝，那个熟悉的红色月牙再现尘寰！
轰——
却见吴旷身后，陈胜壮硕的黑影从天而降，巨阙剑挥出斩击，硬撼魔主一刀，避免了吴旷的死局。
“嗯？那个中原大将？”
魔主两眼一眯，有点惊讶，紧接着口中冷笑，“还以为你先跑了，哼哼，来两个，便死一双。万灭悍雷！”
雷光爆闪，巨大的电球在地上横推而来，一路上原本的多数尸体和断木石砖皆被卷入搅碎，煌煌之威，恐怖摄人。
吴旷的视线已经模糊，刺目的雷光更让他睁不开眼，气若游丝地呢喃道：“大哥，你该，先走的……”
“……”
陈胜一声不吭，一把将丧失了气力的吴旷拖着背上身后，随即不闪不避，直面魔主的杀招。
他粗糙暗沉的皮肤，在雷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