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影一出现在山腰的小路上，我已经认了出来，那是卫道。
我和卫道也有几年都没见了，这几年时间里，他仿佛愈发苍老，已然白发苍苍。仔细一想，卫道毕竟岁数大了，身体再好，功夫再高，也敌不过流逝的时间。
卫道这句话刚刚说完，小路上又出现一个人，那人显然也受了伤，被人搀扶着，才能勉强走动。
我一眼又认出了这个人，那赫然便是方晓荷。难怪这边的讯息烟火发的那么急促，卫道和方晓荷都受了伤。
方晓荷开口说话了，只是说话的声音很低，我听不清楚，她多半是在推让，卫道终究不是青衣楼的人，为了青衣楼死在这里，方晓荷不忍。
但卫道的性格，我是知道的，侠肝义胆了一辈子，到了晚年，更是其志不改。
果然，卫道挺身屹立，要让守在山路上的人都走，自己留在此处。
“不要推来让去的了！”有人大声喊道：“迟早都是死在这里，还争个什么！？”
这人一开口，就是一口浓重的南域口音，肯定是乾坤道南宗的嫡系。
看到这儿，我就没法再等下去了，抬腿迈步，箭一般的猛冲了过去。等真正冲到山脚下的时候，守在路口的人群后，唰的冲出来一个人。
我之前就想到了，卫道虽然受伤，但仍旧不是寻常人能够制服的，这帮攻山的人里，肯定有高手。
从人群中冲出的正是张元乾，不久之前刚跟他照过面，彼此一番争斗，最后靠着镇河神牛才逃出来，此刻在这儿又不期而遇，张元乾看到我的那一刻，神色间便有一股难言的惊讶。
我知道，我被屠天用白骨铃铛打伤，体内留了白骨之灵，很难痊愈，张元乾肯定觉得我无法康复了，可看见我生龙活虎的出现在面前，他自然会很惊讶。
不过，张元乾的惊讶只是一闪而过，转眼间，他便咬着牙，盯着我说道：“正要找你，斩草除根，你却自己来了，来的正好，省的我再东奔西走的打听你的下落。”
张元乾只怕卫道和方晓荷趁着这个机会冲下来，将手下人分做了两部分，一半继续围攻，一半就冲着我过来。卫道和方晓荷有伤，身边的人也不多，山路虽然陡峭，我却怕他们一个坚持不住，就会遭遇不测。
情急之下，我没有犹豫，风驰电掣一般的绕过面前众人，直接冲到了上山的小路跟前，路口有人堵着，只不过挡不住我的拳头，被我两拳放倒。
我一边朝上面跑，一边不断把挡在面前的人打到一旁，山路两边就是陡峭的山坡，围在小路上的人，几乎都连滚带爬的被打了下去。我一口气冲到了半山腰上，方晓荷惊喜交集，没料到彼此几年未见，却在这紧要关头又聚首。
可此刻的相见，却不是时候，卫道和方晓荷的伤势都挺重，身边的人也不多了。等我冲到上面，这才发现，他们对元宝山深处的地势可能也不熟，歪打误撞的退到这里，山腰已经没有再朝上走的路了，等于被堵在这儿，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卫道前辈！”我到了卫道面前，反手又把两个跟过来的乾坤道的人给打下去，面对面的站在卫道眼前，才知道他的确是老的多了，这短短几年时间里，仿佛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何苦此时到这儿？”卫道伤重，面对强敌，却没有畏惧，他只是觉得惋惜，觉得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强行出头，赶到这里。
“卫道前辈，现在先不说这些，我护着你们，从这儿冲下去，等出去之后再说。”我朝下看了一眼，张元乾带着人，重新堵住了路口，对方人多，不过，只有张元乾这一个堪与我匹敌的高手，剩下的人，不足为虑，只要一鼓作气，猛冲下去，脱困应该不难。
“先不要急，对方人多，刚才已经燃放了讯息烟火，等我们的人赶来，再冲下去也不迟。”方晓荷就是在等援兵，等援兵到来之后才能突围。
“不用援兵……”我又朝下看了一眼，正要说话，却看见从我赶来的那条路上，出现了十多条身影。
那十多条身影，个个健步如飞，来势飞快，在山路上宛若脚不沾地一般，快的让人眼花缭乱。这些人一出现，张元乾他们精神顿时一振。
紧跟着，我的头皮就麻了，因为我看见走在最前头的那人，就是屠天。
看见屠天的一瞬间，我的心就沉到了底，方晓荷燃放了三次讯息烟火，青衣楼的人在附近，肯定要赶来，但屠天却先一步到了，这只能说明，青衣楼的援兵多半已经遭遇不测，即便还有残余的人手，也到不了这里，会被阻挡在外。
不仅我的头皮麻了，方晓荷看见屠天的时候，神情也是一变，匆匆忙忙跟我说了几句。
青衣楼被围攻，事发突然，方晓荷带着青衣楼的人，都在桐川附近，原本是想伺机反扑的，却没料到，被对方先下了手。方晓荷是青衣楼的总堂，职责重要，为了帮她脱困，十一娘那帮堂主，拼了命挡着屠天，可逃到这里，最后还是逃不动了。
屠天出现在此，十一娘他们，必然遇难，方晓荷生性稳重，可想到这一点，仍旧心潮起伏，不能平静。
我原本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能带着他们从这里逃离，可屠天赶到，我的信心便瞬间低迷了。不是我不自信，只是上次跟屠天交手，已经知道他的境界非我能够抗衡的，那串白骨铃铛，比几年前更加犀利，一旦受伤，就会很要命。
一时间，我也想不出办法来，跟方晓荷匆忙一商量，方晓荷咬了咬牙，说道：“这一次，我们是逃不掉了，原先是说，要把青衣楼总堂的位置给你坐，最后阴差阳错，你也没能坐上。你没坐上，就不是青衣楼的人，你想办法走，若是逃出去，青衣楼剩下的那些兄弟，就靠你聚敛起来，这个是我们青衣楼世代相传的令牌，你拿好……”
“我不能走。”我推开方晓荷递过来的令牌，卫道和方晓荷都在这里，我自己逃走了，良心不安。
更何况，屠天前一次就想把我置于死地，侥幸被我逃脱，这一次又在这儿见面，我即便逃，他也不会给我机会。
“已经这个时候了，你还分不出个轻重缓急吗……”
方晓荷的话没有说完，屠天已经到了下方的路口，他微微抬头朝上看了一眼，张元乾就在旁边小声说了几句。屠天的眼神很好，一眼就看见了我。
“你也在，那再好不过了。”屠天脸上没有凶神恶煞之气，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负手说道：“你的命，倒是真硬，长生印已经崩散了，这次居然还能活下来，可好运，不会一直跟着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没想到屠天会是这样的心性。
可我又想不出来，屠天前后反差这么大，到底是什么意图。
现在想的再多，已经没有用了，我捏紧拳头，明知不敌屠天，也不可能束手就擒，横竖也要跟他拼了。
“卫道前辈，你们跟在我身后，等下若有机会，就先逃走。”我头也不回的说道：“他们只有一个屠天，一个张元乾还算是高手，剩下的人不足为患，逃走，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我说着话，刚要挺身冲下去，卫道却一把拉住了我。
“我已风烛残年，逃脱出去，也不过再苟活几日，毫无意义。”卫道的力气似乎很大，拽着我，用力一甩，我踉跄了一下，被甩到了后头：“你们都还年轻，若活下去，一切都还有希望。”
“卫道前辈……”
“我于生死，已看得淡了，生无欢，死无惧……”卫道微微转脸，看了我一眼，说道：“无惧……”
我尚未来得及答话，卫道一挺身躯，从面前快步走下了山路。他仍然想把自己的腰身挺的笔直，但是，他老了，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如青松一般挺拔。
可他的确没有任何畏惧，即便面前是千军万马，也一往无前。
我和方晓荷都没能挡住卫道，等卫道冲下去的时候，我跟着也朝下冲，面前的人都不是卫道对手，很快，卫道便冲到了路口。
张元乾和屠天都在路口，即便是如此高手，看到卫道居高临下冲来的气势，也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退。
卫道一步不停，等他站在路口的同时，后退了几步的屠天，手掌一翻，便亮出了白骨铃铛。
这是乾坤道祖师尚方的遗骨所化的铃铛，这几年间，被屠天全力加持，铃铛一出，就闪动着一片耀眼的白光。
白骨铃铛，如同有无穷的魔力，骨头相互碰撞所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我尝过白骨铃铛的苦头，知道被这串铃铛给打伤之后就会要命，可现在完全喊不住卫道了，他仿佛抱定了必死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