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娘愣了一下，好像没有意识到卫瓘已经醒了。
“妾身不知。”
她低着头，弯腰倒了一杯茶，双手送到了卫瓘面前。
“也对，你毕竟是个女子，从小就很少出门，对这些盗匪不太了解，猜不出来也正常，连老夫都猜不出来，不过，老夫还是很期待的。”
这些天，卫瓘派出去调查李庭岳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调查的结果让老狐狸有些惊讶，此人仿佛是凭空而来，只能追查到马王山，然后再之前的一切都完全查不到了。
以卫瓘今时今日的地位，即使要查一个无迹可寻的流民都能在短时间查的明明白白。
可在李庭岳到达马王山山寨之前的经历却一点都查不到。
这个人如同凭空出现一样，跟着一群流民就来到了冯家镇外，被一群盗匪带上了山寨，成了其中一员。
卫瓘以为手下办事不力。
一个如此聪明的人，竟然查不到他之前任何经历，这太说不过去了。
除了属下的渎职外，他想不到其他解释。
狠狠训斥一番后，让属下继续调查。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想调查的人在这个时代根本没有所谓的过去。
“妾身也很好奇，一个盗匪会送什么礼物给老爷。”
苑娘掩嘴轻笑，素衣淡妆的她身姿摇曳，发鬓高挽，尽显雍容。
卫瓘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带着一丝欣赏，只是这具身体太老迈了，即使再美貌的女子也难以让他有一点反应。
他也知道苑娘跟着自己只会耽搁她，但老家伙的占有欲极强。
自己喜欢的东西，即使放坏了，也不会送人。
两人正在闲聊，仆役走进了庭院，禀报道：“老爷，胡大人来了。”
“让他进来。”
卫瓘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对苑娘道：“没想到他回来的这么快，正好看看，那个盗匪给我送了什么礼物，你也不要走了，一起看看。”
“是。”
苑娘答应一声，去搬了一个矮凳放在柳树下，等待胡佷的到来。
时间不长，神色木讷的胡佷就从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只木盒。
“见过卫公。”
胡佷把木盒放下，恭恭敬敬对着卫瓘行礼。
“一路舟车劳顿，良弃辛苦了，坐吧！”
卫瓘睁开眼睛，老脸上爬满了笑容，招招手，让苑娘给胡佷上茶。
自始至终，老狐狸的目光都没有去看木盒。
他不说，并不代表胡佷不说。
什么事情在卫瓘心里重要，什么事情不重要，胡佷明白的很，不会因为卫瓘的表情而忽略。
“托卫公的福，这次洛平府之行虽有些波折，却也算圆满，李庭岳此人果然如同卫公所说，是解决幽州之局最合适的人选……”
胡佷详细的把自己在冯家镇看到的一切都慢慢说给了卫瓘听。
他说的很详细，既没有刻意的贬低，更不会有意的褒奖，完全不带各人情绪。
胡佷的厉害之处就是他能完全站在旁观者的位置把事情原原本本的阐述出来。
在他讲述的时候，卫瓘都是仰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睛，嘴里发出轻微的鼾声，像是睡着了一样。
胡佷即使看到了，也没有停止，依旧在讲述。
别说老狐狸没有睡着，就算睡着了，胡佷也不会停止。
直到他说完，卫瓘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胡佷不再说话，静静的等待着。
苑娘也一样，青秀的容颜看不出任何情绪，一双眼眸低垂，似在沉思。
如果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苑娘长长的睫毛在轻微的抖动，显然内心并不平静。
过了盏茶时间，卫瓘的眼睛才重新睁开。
“看样子，老夫还是小看他了，从你们进入洛平府就已经开始被他算计了，最后用胡人的人头来威慑你等，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盗匪呀！”
卫瓘长长吐了一口气，旁边的苑娘急忙端起案几上的茶盏递给到了他的手上。
“要是简单，也不会被您老看中。”
胡佷木讷的脸上露出了精明之色，拍起马屁来也是润物细无声。
卫瓘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李庭岳表现的越厉害，就越能证明他的眼光越好。
他能注意到李庭岳，还是来源于身下的这张摇椅。
自从献摇椅的人说出冯家镇李庭岳的时候，这个名字就开始频繁的进入自己的耳中。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就想把此人收到自己麾下。
“对了卫公，这是李庭岳送给卫公的谢礼，说是答谢卫公的栽培。”
胡佷说着，把木盒打开，双手捧着，送到了卫瓘眼前。
卫瓘向木盒内看去，只见木盒内被厚厚的皮毛包裹住，当中放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苑娘也好奇的向木盒中看去，同样满脸好奇之色。
胡佷一笑，放下木盒，把里面的东西拿起来，告了一声罪，戴在了卫瓘的眼睛上。
卫瓘开始还很奇怪，可当那东西戴在眼睛上的时候，他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眼前竟然一亮，一片浑浊的景色竟然变得清晰起来，好像回到了年青时一样。
“这……”
卫瓘摘下那东西，眼前又立刻变得浑浊，再次戴上，眼前又清晰了起来。
如此反复几次，他惊讶的看向了胡佷。
“卫公和当时胡某拿到这东西时的表情是一样呀！”
胡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此物听李庭岳说叫眼镜，可以帮助视力模糊之人看清楚，听胡某说卫公有眼疾，特意做出来，献给卫公的。”
在不知不觉中提高自己在某一件事情中的作用，让别人察觉到。
这个道理是胡佷从李庭岳那里听来的。
看似无用，却最是实际。
这不，现学现卖，马上就用上了。
其实李庭岳送给卫瓘的眼镜并不好用，对他的高度近视和散光也不适合。
没有专业的验光机，谁知道老家伙的近视有多少度，散光有多严重。
李庭岳只是把镜片调整到了最大化，先让和卫瓘岁数差不多的老曹试了试，然后一点一点调整镜片的厚度，最后老曹戴着合适了，不再头晕，他才决定做好送给卫瓘。
既然老曹戴着没问题，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卫瓘自然也不会有问题。
只是因为如此，他却需要重新再做一副眼镜送给老曹。
“这小子有心了。”
卫瓘恋恋不舍的摘下眼镜，随手递给苑娘，也让她看看。
早就按耐不住好奇心的苑娘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学着刚才卫瓘戴眼镜的样子，也戴在了自己眼睛上。
刚一戴上，她就感觉眼前晕眩，头脑一阵阵发涨。
苑娘急忙摘了下来，拿着眼镜，茫然的看着胡佷。
“姑娘不用如此惊慌，这眼镜是为卫公打造的，听李庭岳说，有一种叫……叫焦距的东西正好适合卫公，所以，只有卫公戴上才会合适，其他人戴上就会头晕目眩，感到极为难受，胡某第一次也是如此。”
“那岂不是……岂不是妖法！”
苑娘说到“妖法”两个字，声音很低，好似害怕被谁听去一样。
“胡某开始也以为是妖法，后来才知道，制造此物的乃是玻璃，说起来复杂，见到过程后，实在非常简单……”
胡佷把其中的关键问题解释了一遍，才打消苑娘的疑虑。
其实这些话也是说给卫瓘听的。
两人接下来要说的就是朝廷中的大事，不适合被外人听到，即使苑娘也一样。
从庭院出来，一路走过长廊、花园，苑娘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在路上，她一直高高的仰着头，脚步也走的极为优雅，碰到的丫鬟仆役全都恭敬的向她行礼。
只是一回到小院，她的神色立刻就变了，头也不再扬起，优雅的脚步也变得沉重。
“小姐，你回来了。”
一个头扎双鬓的丫鬟从小院屋子里走了出来，看到苑娘，立刻迎了上来。
苑娘勉强一笑：“桃子，今日没什么人来吧？”
“没有，听说你去伺候老爷了，没人敢在这时候来闹事。”
桃子露出轻松的神色，想要安慰小姐，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苑娘叹了口气，拉着桃子向屋子里走去。
……
蜀中，成都府。
今日是成都府东市大集。
自刘备在成都建立西蜀政权后，这里就一直是蜀中的政治经济中心。
虽说后来的刘婵有点败家，但蜀中富裕的底子一直都在。
西蜀灭亡，曹魏统治蜀中，又重新点燃了蜀中的经济命脉，其中的蜀绣更是深受洛阳达官贵人的喜爱。
石崇与人斗富就曾用蜀绣铺满了洛阳一整条街道。
王家自从搬到成都府后，就跻身于门阀士族行列中。
东市大集距离王家府邸门口只隔着一条街。
王府中的小姐公子都在装扮一番后，带着自己的丫鬟仆从离开了府邸，去集市上凑热闹了。
王洛筠也同样如此。
带着小环和橙衣去集市上逛街。
只是一路上她都是神色木然，即使以前最喜欢看的杂耍都不能让她的神色有些许变化。
小环和橙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担忧的神色。
自从夫人告诉小姐，已经给她说了一门亲事，等一月之后，对方把聘礼和婚书送来，就要准备成亲的事情。
听到这个消息，不仅王洛筠吓坏了，小环和橙衣也吓得脸色苍白。
小环当时听到父亲和表哥的话真的应验了，真的要把她嫁给西北的李庭岳。
王洛筠不能接受的是，当时住在冯家镇的时候，她和李庭岳根本就没有多少交集。
两人说过的话都有限，现在突然成了自己夫君，给王洛筠的感觉是如此的不真实。
这段时间，她一直如此，在外人看来是浑浑噩噩，不想接受这门婚事。
但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没有反抗的余地。
只有王洛筠自己知道，她不是被吓到了，而是感到不可思议。
几天以来，王洛筠都处于一种朦胧的状态，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
正在翻跟头的女子已经翻了几十个跟头了，王洛筠的目光却似乎穿过了她，看向了别处。
小环拉着她的手挤出人群，向外走去。
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停在了她们面前，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向她们售卖。
小环舔了舔嘴唇，果断买了三串，然后和橙衣拉着小姐继续逛街。
为了可以让王洛筠从阴郁中走出来，她和橙衣极力在逗小姐开心。
可目前看来，效果好像并不好。
正在行走间，前面出现了一条熟悉的人影，正是王洛筠的表哥。
只见他有说有笑的和几个陌生人走进了一家酒楼。
王洛筠的神色立刻从失神状态回归到了正常，然后拉着小环和橙衣向酒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