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山刚刚倒掉的酒慢慢顺着因为不一样长而高低不平的桌面流了下来，滴到了阮榆秋穿着短裤光裸的大腿上，她脑子有点发懵，拿手擦了擦，又端起了杯子。
可一旦有个开口，那酒就流个没完了，马上又滴滴答答落到了她大腿上，阮榆秋低着头，开始发愣。
“你看嘛呢？”裴珏好奇，隔着一个桌子把头凑了过来，往她那边的桌下看。
好在这会儿锅已经关火了，不然那热气儿非把他弄个一度烫伤不可，阮榆秋有点儿呆，慢慢把头抬起来：
“酒流下来了。”
裴珏一脸的嫌弃，摆摆手把她拉起来：
“这流下来你换一边儿坐不就成了吗？”
阮榆秋被拖到他旁边站着，歪了下头：
“那你坐哪儿？”
这话问得基本上就告别自行车了，可裴珏这会儿也是喝得没剩下多少活跃的脑细胞了，抬屁股换到了她那边：
“我坐这儿成了吧？”
众所周知，一般的桌子都是四四方方的，不过此时在他们眼中，也就剩下两个面了，二人都觉得自己的做法没毛病。
裴珏心里还想呢，自己可是为了帮她牺牲了自我，简直是感天动地，她要再计较之前的事儿就是狼心狗肺了。
这么想着，他也就问出了之前之前一直憋着想问的话：
“阮榆秋，我问你啊，你是打了多少份工啊？”
阮榆秋愣了一下，喝下一大口酒：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裴珏不乐意，敲了敲桌子，“你自己打了多少份工都不知道？”
阮榆秋抿了下嘴角，垂下了眼看着面前空掉的杯子，轻轻开口：
“数不清了。”
“……”裴珏被这话堵了一下，一时之间竟是失了言语，好半天，他干巴巴的问了，“那一个月能挣多少啊？”
阮榆秋抠着杯子外壁的商标，有些失神：
“不一定吧，有时候两三万，多的时候能有七八万……”
她突然笑了下：
“最多的时候就是你那天晚上来酒吧包场的时候了，一晚上就有二十五万，顶我好几个月的收入了。“
二十五万，还没自己一身衣服贵，就单单论他今天戴的表都值三百万，像这样的手表，裴珏家里不下一百只。
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出来：
“那是你爸妈欠的钱，你可以不还的。”
阮榆秋听了这话，脸上慢慢浮出了苦涩，看向远方淡淡的开了口：
“那不是我想不还就能不还的，这世界上还有法律之外管不到的灰色地带，是啊，我当然可以说我没有任何义务还这些借款的任何一分，可在我说出这句话的第二天，人就会出现在国外的合法女支院里，或许更惨一点，躺在手术台上被摘掉身上可用的每一个器官。”
她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在讲述他人的故事，站在第三视角陈述别人的人生，眉目间一点波澜都没有。
可裴珏知道这是真的，他被家里养得那么好，完全站在了权力的斗争之外，可就算这样，也知道许多家族中的不法勾当，处理的人或残或死，每一个好下场，要是是女人，那更是会遭到非人的待遇。
他看着阮榆秋，突然冲动起来：
“你别还了，要是他们找上就说是裴家保的人。”
“那我拿什么来还你呢？”阮榆秋把目光落到他身上，又变得疏离起来，“裴二少，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能护着我多久？兴致来了就大言不惭说要保我，哪天您看我心烦，那些人又找上了门来，那时候可就不是还钱这么简单了。”
裴珏哑口无言，他自己都不能保证说能够一直这么好心，今晚过后，两人会不会再见面都不一定。
阮榆秋在一院子的寂静中，慢慢又松懈下来，将浑身倒竖的刺藏进了皮肉下面：
“裴珏，有些东西并不是说法律规定了我没有责任就可以不去做，我享受过父母带给我的优越条件，也该承担他们的债务，这不是别人赖上我的帐，每一笔每一项，都是我爸妈亲自借的，我该还。”
裴珏理解不了，可不妨碍这体会到她的心情，第一次，他低下了头：
“对不起。”
“没事啊。”阮榆秋微微笑起来，环视了一圈黑压压的院子，“我们进屋喝吧，都看不清你的脸了。”
四周所有的事物都被黑暗吞噬掉，城市的夜晚看不见星星，两个人抬着桌子一起回到了房间里。
祁朗的车开得飞快，一路油门都快踩到底了，甚至在前车正常速度行驶的情况下按了好几次喇叭催促，引起车主的一阵不满，探了脑袋出来：
“开个破宝马了不起啊？你赶着去投胎吗？”
祁朗没理，只寻了个空隙变道超车，又踩着油门朝了金山胡同过去。
他满心只想快点儿把裴珏找到，不管情况是什么，自己首先要亲眼看到，如果是误会，那就让裴珏解释清楚，如果真是如自己所想，那么……
祁朗捏紧了方向盘，如果真是自己想的那样，裴珏出轨了，那他能怎么做？又有什么立场去管呢？
“我好想吐。”阮榆秋喝到后来是真的不行了，捂着嘴连连摇头。
裴珏听了吓了一跳：
“你可别又吐我裤子上啊！刚才就是因为——”
他说着，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双腿，突然住了口，然后嘿嘿一笑：
“没事儿，随便吐，这是你的裤子。”
屋里没那么大，摆不了两张凳子，阮榆秋是坐在床边的，她扶着床沿站了起来，绕着桌子踉踉跄跄的往外走，也不说话，怕一开口就吐出来。
裴珏却一把拉住了她：
“你别想躲酒啊，要去哪儿我跟你一块儿。”
被这么一扯一晃，阮榆秋终于憋不住，弯腰哇地一声吐在了他面前，这可不是之前那单纯的奶茶了，而是混合着各种肉菜丸子和啤酒的浑浊消化物。
被这味道一薰，刚才还信誓旦旦告诉她随便吐的裴珏一阵反胃，也“呕”地一声，弯腰吐了。
跟阮榆秋吐在地上不同的是，他这是实打实的吐在了自己腿上，裴珏的大腿，今天第二次受难，甚至更为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