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胡同里的人都睡得早，这会儿四下无人，因为隔音不太好还能听见哪家的小孩儿因为调皮捣蛋挨了打，哭得惨不忍睹，活生生像在杀猪。
“哐啷啷！”
易拉罐被一只穿着人字拖的脚踏得老远后撞在了墙上，是这条路上唯一存在的声响。
随即，脚的主人开始了骂街：
“我艹，谁他吗那么没素质往路上丢垃圾？”
自然，空荡荡的胡同里没人回答他。
他显然也忘了，在踢疼了脚之前他可不在意什么垃圾不垃圾的，唯一的失误是，他忘了自己穿着拖鞋的脚没有丝毫保护。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看那易拉罐弹了多远就知道他的脚是有多疼，而初中就开始旷课逃学的王二毛显然没有学习到这个基础的物理知识。
不过他也不在意，只是发泄一下无处安放的疼痛，待痛过之后又继续了之前的路。
王二毛在他家门口并没有停下脚步，反而继续往胡同的更深处走去了，最后站在了一处肉眼可见的比其余那些家更为破旧的一个四合院门口。
“啪啪啪啪啪！”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这敲门声没有一丁点儿规矩和素质。
屋内，在王二毛第三次拍门的时候终于有了回音，人未到话先隔着门传出来了，很清丽的女声，说出的话却不太好听：
“敲什么敲？这个月还没到还钱的日子呢，赶着拿钱给你家里人下葬是不是？”
“吱呀——”
门被一把拉了开来，锁页已经很老旧了，稍微开合一下就传来大大的声响。
开门的人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和火爆的回话不同的是，她完完全全一个冷美人模样，皮肤苍白却细腻，就像月光，眼神清冷，就连五官都是淡色，眉色浅浅、眸透棕光。
这是会让男人望而却步的模样，就连现在夹着怒容的面色都觉得像冬日完整的雪花一般锋利却冰凉。
“是你啊。”发现是王二毛时候她也并没有给出几分好脸色，堵着门不让人进去，“他们让你来要钱？”
“不是。”王二毛摇了摇头，从兜里掏烟递给了她一根，“给你找了个来钱快的活儿，去吗？”
女孩把烟接过来，遮着风点燃了：
“说来听听。”
她有烟瘾，可从来不会买烟，就这么下来，如果不是他时不时给自己递上一根，几乎都快戒了。
王二毛看着阮榆秋目光有些复杂，她也不过才大学毕业，可年纪轻轻就背了几百万的债务。
四年前，阮榆秋父母死后她就一个人找到了这个最便宜的四合院里租住，当时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在胡同里找房子的时候大家都看见了，还心存不忍，都纷纷打探她孤身一人的缘由。
可小姑娘嘴严，硬是什么都没说，未成年谁敢租房子给她？住户们虽然都有心想帮忙却也无能为力，最后只一个爱财如命的，把自家一套破烂的空房租给了她。
小姑娘什么也没说，当天就拖着行李箱搬了进去。
那会儿阮榆秋十八岁，已经出落成了一个顶顶漂亮的姑娘，而小混混四年前也还是小混混，
那会儿王二毛穿着个破了洞的背心啃着西瓜，隔得老远就冲她吹了个长长的流氓哨，然后就被隔壁看不过眼的邻居往脸上扔了片烂菜叶。
这还不解气，那周大婶儿站在自家门口就高声骂了起来。
王二毛不介意，完全把骂声当成了背景音乐，菜叶一丢开就用更肆无忌惮的眼光把阮榆秋上上下下看了个透。
嘿！这姑娘多漂亮啊，盘正条顺，适合做老子的媳妇儿。
阮榆秋目不斜视，好像根本就没看见他，跟别提在意了。
他啃了口瓜，目光落到她胸上，咂巴咂巴嘴有点儿可惜，好像就是胸小了点儿。
更可惜的还在后面，紧接着，王二毛就被他妈扯着耳朵拉进了屋里，自己儿子是混账，可别人这么骂这脸都不够丢的呢。
不过好在，阮榆秋确实是住进来了，一直住到了四年后的现在。
先开始，邻里之间还担心她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独自居住诸多照顾着，可好景不长，没多久，她一个小姑娘为什么独自出来租房的原因大家就都知道了。
北京确实很大，可真要找一个人却很简单，没过多久，胡同里就来了一串又一串上门讨债的人。
或许邻里之间还是对她所有怜惜的，可面对那一群群收账的男人，他们躲都来不及呢，渐渐也远离了开来。
这个时候，才能看出来什么人靠谱，至少王二毛是这么想的，他无所畏惧的往那个四合院里冲了进去。
与他想象的不一样的是，院内的氛围却格外的和谐，虽不说相处甚欢吧，但也没有剑拔弩张，阮榆秋站得笔直，和那个光头纹着大花臂的大哥的气场堪称势均力敌，然后一齐看向了他。
王二毛一肚子要英雄救美的豪言壮语突然就说不出来了，呆呆站在了原地。
见他不说话，两人又回到了刚才未完成的工作之上。
只见阮榆秋往一张欠条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踮脚一看，借了别人十万。
也不过十万而已，他没太当回事儿，虽然看着不少，可你就算找个月薪五千的工作，省吃俭用一年怎么也能存个两万块吧。
欠条一式两份，光头见她签完就拿了一张走了，然后王二毛便看见她从桌下取出了一个盒子，里面一摞全是欠条，将那一张放了进去。
“嘶——”他倒抽一口冷气。
“呵。”阮榆秋苦笑了一声，刚才的强势瞬间就消失了，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瞬间瘫坐在了地上。
她低头捂着脸没动，如果不是肩头微微的颤动，王二毛是不会发现她在哭的。
犹豫着，他最终还是蹲了过去，试探性的拍了拍她的背。
好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阮榆秋在这一刻终于“哇”一声，放肆哭了出来。
也是，她就算装得再坚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小姑娘。
在她的哭声中，王二毛终于断断续续的听到了完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