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得出来，秦远刚才那一问，问的不是自己，而是慕北。
兴许，他已经知道了慕北就是云辰这一事实。
这么问，是想要知道慕北的心结所在，也是诉说自己为云辰翻案的决心。
两人在这点上，想必是有分歧的。
秦远一笑，给慕慎行倒了一杯。
碧心血酒色殷红，香味醇厚，一口下去就是满腹火热。
他答道：“自然，她几次三番救我，我也帮她不少，一来二去，自然交情深厚了。”
“况且，兄弟二字，我从来不轻许。”
许了，就是承诺，一生奉行。
尽管，慕北与他并非兄弟这么简单，但于外界，就是如此，目前也只能如此。
闻言，慕慎行大笑，畅快无比，直接捞了一个海碗来盛酒。
端起碗一饮而尽，“好一个兄弟！来，干了！”
＊
东宫。
此际暮色已然四合，唯独一弯冷月独悬于空中。
慕北独自一人站在摘星台上，负手而立。
那是父皇为她所建，只是她还是第一次登上这里，眺望京城的万家灯火。
缕缕的星辉撒下，如薄雾将大地给笼罩住，显得孤凉而寂冷。
“她还好吗？”在她的身后，摄政王慢慢的上了台阶。
到了只剩下一阶时，他定下了步子，开口问道。
慕北转过身，借着月光上上下下把北辰宇打量了一遍，忽然笑了起来。
说出来的话却是诛心。
她道：“王爷和我的一个长辈长得当真是像极了。”
对于这一句话，北辰宇跟没听见一样。
眉头折在了一起，将刚才的问题又重复问了第二次，“她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
慕北低笑，目光悲戚，“不好，身子不好，不能见风，心情也不好，尝尝一个人坐着发呆，小时候调皮顽劣，舅舅怕我不小心伤到她，便由他来带着我，平日都是不让我陪着她的。”
“待我长大了，她的身子却损得更厉害了，连门都出不得了，脾气也越来越坏，跟我亲近不起来，我也赌气离了家，一年到头呆不上几日，你觉得，她好吗？”
闻言，北辰宇眼一霎红了，滚滚的悲戚涌上来，他自己都遏制不住。
竟是上前跨了一大步，铁钳一般的手掌死死的掐住了慕北的脖颈。
他有些语无伦次，语气里满是愤恨，“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她身子如何会如此？你竟敢，竟敢……”
慕北任由北辰宇掐着，神色平静。
由于嗓子被掐住，声音也就显得有些嘶哑了，却也盖不住里面的讽刺味道。
她慢慢的开口说道：“母亲确实因我受了许多苦，但是王爷给她的伤，兴许更深，更痛，痛到她根本听不得半点关于京城的事情，根本不愿意接受治疗！”
“她就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却偏偏得了天底下最痛苦的病症！”
话音落下，北辰宇蓦地松手，眼中划过一抹茫然。
是他，做错了吗？
慕北跌倒下地，就着台阶坐了下去，“外祖父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若是母亲还不能解开郁结多年的心结，怕撑不过多久了。”
“我虽不知你们的爱恨情仇，也不知该喊你叔叔的好，还是舅舅的好，但是，不可否认，除了父亲，你是京城里面我唯一能相信的最亲的亲人了。”
北辰宇的身子狠狠的震颤了一下，而后闭上眼。
也坐了下去，语气艰涩，“慕儿，对不起。”
“能跟我说说，母亲当初为何要带我走吗？”慕北问道。
这个问题，她想过许久，也有过各种可能的猜测，但都无法将她给说服。
北辰宇抿抿嘴，“太久远了，记不得了，当时发生了太多的事，便是我和皇兄都分不出到底是哪一件让华儿下定决心带你离开，又或者是都有。”
“也就是说，我母亲带走我，你和父皇都是毫不知情？连预兆都没有？”慕北神色空洞，问道。
北辰宇点点头，“是啊，明明前一天还是好好的，第二天她就不见了，我得到消息才知你出生后她就一直带着你住在东宫。”
“我跑去问皇兄，是不是他伤了华儿的心，逼走了她。”
“皇兄却什么都没有回答我，只是回宫后遣散了六宫，封我做摄政王代理朝纲，又写下了两份传位圣旨，一份给你，一份给我，让我收着，其余的我都不知。”
慕北苍凉大笑，“王爷，好好查查我娘离开那一晚吧！曾有人告诉我一句话，那一晚，东宫里血流成河，皇宫里歌舞升平。”
“我问过父皇，他避而不谈，但想必知晓的也不过只是真相的一角罢了。”
“而母亲，她忘却了，或者不愿记得，不论我怎么询问都答不知，再问，就跟疯了一样，连我都想杀。”
“我心下难平，私下里查了许久，不敢打草惊蛇，只能确认北风有参与。”
“而且，王爷应该想不到，我最后查到了王爷身上，再过后，线索便断了。”
听了这些，北辰宇眼神一霎变得凶戾，“你说的当真？谁告诉你的？”
慕北不答，该说的能说的，她都说了，尽管她信任摄政王，却也不可能和盘托出一切。
轻抿唇瓣，“我要说的都说完了，王爷，在下告辞。”
忽然说出这些，哪怕做足了心理准备也还是不可遏制响起一些画面。
想起来那个人洋洋得意说出自己的大计时的每一个表情，放慢了无数倍呈现眼前。
遏制不住的杀意，遏制不住的后悔，遏制不住的悲哀。
若是不曾认识，不曾相信，不曾……爱上。
她现如今……
唯一庆幸就是，云辰已死，而她慕北还活着，从尸山血海里爬出。
幸好，她还不曾来得及对他和盘托出那一句酝酿已久的话，“阿莫，我是北辰慕，我喜欢你。”
没有亲手将自己，将所有亲人长辈，将整个东煌江山彻底葬送！
慕北走得很快，脸色沉如死水。
摄政王看着她，并没有阻拦，眸底有几分光亮在忽明忽暗。
“华儿，你的女儿很优秀，但她，太聪明了……当初的事，终究会见于天日……到那时，我们该如何自处啊……”摄政王忽然将头埋在臂弯里，细微的颤抖了起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