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大酒店。
男人迈出去的脚步一顿，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久久没有再言语。
有新来的小弟不懂事，凑过来问怎么回事，转身就被赏了一巴掌。
“蠢货，没听见她说了什么吗？明珠大酒店，那是张明全的地界，你以为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敢上门的吗？”
这分明是少女发出的警告，最好安分守己，莫要再搞事情。
车子继续启动，缓缓行驶向西郊的方向。
在如今日渐繁华的蛇口，黑色桑塔纳轿车混在其中并不扎眼。
元励飞也坐过车，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别扭。
“怎么，伤口很疼，需要去医院吗？”正在思考事情的少女微微侧眸，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睛里带着关心跟疑惑。
“不不，不用，我只是……身上脏，怕弄脏你的车。”明明眼前人比自己年纪还小，可元励飞每次见她都觉得局促尴尬，“刚刚谢谢你，连小姐，那些钱我，我……”
他低着头，想说自己会想办法还，可如今是八零年代，万元户在其他地区还是富贵象征，即便放在蛇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他一穷二白，只是一个港口运货的小子，哪里见过那么多钱。
“不急。”看出他眼底露出的些许难堪，连笑不禁莞尔，反手收起膝盖上的文件夹，耐心询问道：“你怎么会跟钱庄的人扯上关系？”
元励飞下意识拧着眉头，不想说。
连笑却幽幽接了一句，“刚才我看见你跟张华强在一起了。”
元励飞心神一震，似乎想起某些不堪的记忆，呼吸急促，被打时都未曾湿润的眼眶都红了起来。
“华哥他……”良久，元励飞才开口，声音里带着哽咽，“他把我家房子抵押了。”
什么。
连笑一愣，倒是没想到，张华强会做到这种地步，但是，“华强船运不是还在运作吗？”
水产那条线路是林大力运营成熟的，交到对方手里才只有两个月。
元励飞闻言却摇头，慢慢将这两月以来的种种说出来，包括张华强四处应酬拉不下脸面碰壁，张惠拉扯着张家族人涌进公司，“这次就是张家亲戚捅出篓子，全家老小都跑了，华哥去祠堂开会讨不到说法，只能自己背债。东拼西凑，最后缺了八万块，他听了惠姐的话，说我从小跟着他们，为公司付出一点没什么，所以趁我不在，把我家房本骗走了。”
就算这个窟窿堵上，想必华强船运也是一滩烂泥了。
“哎，好好一条发财的路都能给堵死，我早就说张家兄妹不靠谱。”前头开车的林大力也发表了看法，毕竟门路都是他当初辛苦跑出来的。
结果他念叨完，就从后视镜看到连笑似笑非笑地盯过来，“要不然再把生意接回来？”
以如今华强的糊涂账，使点手段不是不可能。
但林大力却立即摇头，如临大敌道：“不用不用，现在这样挺好的。”
说好，骚包地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西装领带有没有歪。
笑话，以前是逼不得已，为了不给连笑拖后腿才在铁皮船上捞鱼，现在有舒服的车子开，更家高昂的利润挣，谁要回去窝在满是鱼腥味的船舱里。
元励飞见两人虽然是主雇，但关系融洽，不禁神色又有些黯然，“我没想到，华哥会这么做。”
连笑心思一动，意识到什么，视线再度落到他脸上，声音轻缓，不疾不徐，“我说过，有困难的时候可以来找我，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说起来，两人并无渊源。
不过是当初下船，他出面维护了她几句，又在明珠酒店为她保守了秘密。
所以这个要求，给的完全毫无道理。
但元励飞晓得，这不仅仅是一个帮助，更是对方给予的一个机会。
把不把握，全在他一念之间。
车厢里短暂地陷入了安静，林大力从后视镜撇来一眼，看着高瘦少年垂头不语，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连笑也不逼他，重新翻开资料，一时间空气里只剩纸张的沙沙声。
直到抵达目的地，车速渐渐慢下来。
在连笑即将推门下车的一瞬，听到了少年的答案。
“连小姐，我想跟着你做事。”少年声音还很清朗，带着海上男儿的明媚阳光，从车厢里透出来，仿佛带着宣誓一般的力气，“那八万块钱，我会慢慢还，但我想跟着你做事，可以吗？”
他不要八万，也不要十万，而是选择了机会。
一个追随在少女身侧的机会。
连笑的动作微微停顿，回眸看了眼车内略显拘谨紧张的少年，除了浑身的狼狈不堪，还有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
嘴角扬了扬，她扭头朝车前道：“林叔，带他去商场里换身衣服，收拾一下，十五分钟后来找我。”
“好嘞。”林大力应得爽快。
这时，元励飞下了车才发现，眼前是西郊边缘一个偏僻的市场，专门卖各种五金杂物日用品，一般都是各个超市商户来拿货的地界。
“嘿，发什么呆呢，小伙子。”林大力停好车，过来一把自来熟地搂住他的肩膀，笑得很是得意，“我就说小老板看上的人，没有拿不下的。”
闻言，元励飞想起少女婉约温柔的侧脸，不禁耳根子发热。
这位大叔说话是真不讲究。
但没等他回应，林大力已经推着他进市场去换了套衣服，把伤口处理完毕才带着人前往市场后方一个大型仓库。
仓库分两层，一楼是工人运货，二楼是会客室。
两人顺着铁皮楼梯往上，敲了敲其中一间虚掩着的办公室，便听见门内传来一声，“请进。”
连笑抬头只扫了他们一眼，介绍是自己的人后，又指着条款跟对方继续讨论。
“连小姐，你知道的，不止你一个人拿货，价格再放低对其他人可不公平。”
“黄老板，咱们也明人不说暗话，你知道我有能力吞下你全部的货，包括那些库存积压，现在更新换代那么快，过阵子我再出一个新款式，你可就得赔本了。想不想合作，还得看双方诚意，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