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结果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有什么改变，大虞还是在这场战争中落败了。
而之后的战况也如同众人所料，失了云川县的大虞再无还手之力，被匈奴一路打到了云中郡下。
也得亏是当初云中郡的守卫一直都非常森严，不然这云中郡的将士们也未必就能守得住云中郡最北面的，和北云州交界的那座云中城。
或许唯一还值得庆幸的是，虽然被匈奴打退了，谢育却还在这一场场战役当中保住了自己的命。
总归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命留下来了就还能再与匈奴作战，将他们打回去。
可若是命不在了，说什么都是空的。
当大虞军队再次战败的消息传到了建康城的时候，皇帝这次不只是震怒了，甚至还带上了些恐慌。
皇帝叫谢育打退匈奴，是因为他心里觉得谢育去一定可以获得胜利的。
他如今最需要的就是一场来自于和匈奴作战的胜利，只有在与匈奴作战中获得胜利，他才觉得自己的这个皇位坐得安稳。
他根本就没想过谢育这一次会失败，他本来是做好等着收到胜利消息的准备的。
所以在收到战败消息的时候，皇帝没有像之前那样发火，而是愣在了当场。
谢育可以说是现在能用的，他最信任的一个将军了。
孔氏镇守倭寇多年，不好轻易从海边调动，西凉那头也需要人守着，不管是哪一边的将士都是动不得的。
这些人是绝对不可以从边境调动的，一旦动了这些人，西凉和倭寇就会意识到，大虞的内部力量可能不足，到时候他们若是动了心思，那更难办。
可如今，朝中已经没有能够派到云州的其他的将军了。
武官有是有，但他们大部分都是在建康城中长起来的，没怎么上过战场的，就像盛鹏那样。
皇帝也是收到宋芃和盛鹏的死讯的，对于盛鹏这个侄子，皇帝其实倒没什么特殊的偏爱，只是觉得他窝窝囊囊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好事。
但他死在云州，这事儿倒不是件小事。
盛家肯定是要安抚的，但怎么安抚说到底还是他这个皇帝说了算。
不过盛鹏的这件事也警醒了他，这种什么都不会的公子哥儿到战场上就只能是添乱。
大虞如今形势紧张，他决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下次可决不能再叫这种人上战场了。
如今匈奴都打到云中城了，大虞可经不起一点儿意外了。
所以皇帝已经开始思考任用哪些寒门出身的将士会更加稳妥了。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寒门出身的将士往往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至少有该有的经验。
虽然谢育这次失败了，但现在大虞还用得着他，所以皇帝就也没有降罪于他，而是督促他一定要守好云中城。
本来皇帝的要求是打退匈奴，如今也只能变成守住云中城了。
本来皇帝是想超过先帝的作为的，如今他倒是只求能让自己不要连之前祖宗的土地都丢了。
但是寒门的将士也不是那么好挑的，所以这一日的朝会也就不得不散了开来。
朝中的那些官员是瞧的出皇帝的心思的。
他们看得出来，即使战局如此惨烈，皇帝也没有对边境将士有半分的体恤，更没有对战死沙场的宋家英灵有什么别的表示。
宋芃是宋家惟一的女郎，盛鹏更是盛家唯一的男丁，这样的两个人就这样死在了云州的战场上，皇帝竟然什么都没有表示，只是口头上说了说盛家郎君和夫人忠勇，点了些赏赐就再没什么别的了。
甚至还隐隐内涵，是盛家郎君与其夫人出征之时太过草率，才直接导致了云川县失守。
下头的官员听了，即使是不喜欢盛鹏和宋芃的人，心里头也忽然一寒。
虽然从前大家都觉得盛家上下都是些窝囊废，但当初盛鹏要求与宋芃一起出征的时候，他们就对这位盛四郎君改观了。
不管他是为着他的大娘子宋芃还是为了整个大虞，他一个自小在建康城锦绣堆里长大的郎君，能主动前往边关作战，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敬佩的事情。
更何况他还为此战死了。
若是自己的儿子就这样死在了战场上，自己心里头那必定是五内俱焚，痛不欲生，更何况这盛鹏还是中常侍盛平之唯一的儿子。
在朝堂上，中常侍几乎都被这消息刺激得要站不稳了，即使如此，他还是得恭恭敬敬地向皇帝谢恩。
这样的场景，就是他们这些外人看了都心酸。
就算盛鹏从前有万般不好，如今在众人心里，那也是英雄一样的存在了。
盛平之下朝的时候，路都走不稳了，两条腿打着颤，仿佛下一秒就要摔倒在地。
徐霁看了，连忙扶着盛平之，一路送他回家。
对于盛鹏和宋芃的死，徐霁心里也是难过的。这件事情萧昀漱还不知道，徐霁都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
萧昀漱是与宋芃盛鹏夫妇交好的，前些日子还活生生的人如今竟是回不来了，这叫她心里头怎么能好受？
更不要说他现下扶着的盛平之了。
往日里，徐霁是很不喜欢盛平之的，因为他觉得这位明明是个长辈，却对巴结赵王十分热衷，没有了半分做长辈的样子。
若不是看在盛鹏的面子上，徐霁有的时候见了盛平之都不是很想打招呼。
但自从上次盛鹏自请出征盛平之也没什么意见的时候，徐霁就对盛平之改了观。
而如今，当盛平之知晓盛鹏死讯之后，作为盛鹏曾经的朋友，徐霁自然是要扶一扶盛平之的。
毕竟他已经没有儿子了。
盛平之夫妇这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几个女儿出嫁了，就算这些女儿的婆家再怎么开明，她们也不可能天天回家陪着盛平之夫妇的。
所以整个盛府到最后竟然只剩下一对儿年过半百的老夫妻，和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婴儿。
日后，日子还很长，盛平之与胡夫人，可要怎么熬下去啊。
世界上所有的悲欢都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即使徐霁也因为盛鹏的离去而伤怀，他也不可能真正体会到盛家众人的悲哀。
送完盛平之回府后，徐霁自己也回了徐国公府，将这事儿告诉了萧昀漱。
萧昀漱听了便不住流泪，流完泪之后又开始不住地叹气。
徐霁将萧昀漱揽在怀里，但这个时候的他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人没了就是没了，死了的人带给活着的人的伤痛是没有办法湮灭的。
说什么时间是抚平伤疤的良药，但真正受到伤害的人，一辈子都会痛苦，只是外头没表现出来罢了。
“霁郎，我总觉得，芃芃和盛鹏他们死的冤枉。”萧昀漱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涸，便哑着声音道。
徐霁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是匈奴人狡猾，谁能料到旁顿被杀了，他们那头还是用了那种计谋。”
“你知道我说的不仅仅是匈奴人。”萧昀漱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泪道。
徐霁听懂了萧昀漱的意思，又是叹了一口气。
是啊，盛鹏和宋芃的死不仅仅是匈奴人造成的，建康城中的皇帝也是逃不过罪责的。
如果不是他一再逼迫边境的大虞士兵尽快与匈奴作战获得胜利，宋芃和盛鹏未必就会出战，也未必就会掉进匈奴人设下的圈套中。
他有所耳闻，当初匈奴人都将宋家众人的尸首挂出来了，甚至还对那些尸首进行侮辱，在这样的情况下，宋芃都忍着没有和匈奴作战，又怎么会因为一时冲动中了匈奴人的圈套呢？
是那个被皇帝派去的使臣，看谢育他们一直都不和匈奴作战，才利用了士兵们因为宋家尸首被侮辱的愤怒，逼迫谢育他们出征。
使臣的任务就是传达皇帝的意思，皇帝就是想要尽快拥有一场胜利，别的，他是不管的。
使臣也是一样，他只要叫谢育他们出征就好了，至于他们是死是活，成功率有多少，那就不是他一个使臣需要管的了。
他代表的是皇帝的意思，士兵们又闹着要与匈奴作战，谢育他们也没法子，就只能在没有完全准备的情况下与匈奴作战。
结果就是盛鹏和宋芃在翠云山的葫芦谷战死。
大虞的几千名士兵，也就那样长眠于翠云山中。
因为之后匈奴人又直接攻下了云川县，并且一路打到了大虞的云中郡云中城，那些死在翠云山的大虞士兵的尸首，也是一直都没有人去收的。
如今已经是冬天了，北方的冬日更是寒冷，也不晓得这些人，在翠云山，会不会冷。
萧昀漱如今对皇帝的意见大得不得了，她从前还没觉得这位远房的舅舅有什么特别不好的地方，觉得他这个皇位坐的倒也还好，不像一些世家中所以为的，鸠占鹊巢又能力不济。
她本觉得当今圣人算是个好皇帝的，西凉大战是大虞胜了，科举的问题他也好好解决了，可从阿姐被赐婚的时候开始，她心里就有了不满的种子。
从阿姐开始，这建康城里多了多少赐婚？
有的郎情妾意倒也罢了，但像阿姐这样本来心里头就有了一个多年的心上人的，竟然也被赐婚给了旁人。
而且圣人不是不知道这些的，在知道这样的情况之后还这么做，到头来那场婚事中所有的人都受到了伤害。
于此等私事，他是半分都不念情分的。
于公，他也没有做到正直，尤其是这两年与匈奴的作战，更是丝毫都不顾惜那些作战的士兵。
萧昀漱想明白了，圣人所做的一切，说到底，都还是为了他自己。
就包括从前的西凉大捷和科举案，主要还是与他的政绩相关联了，和他的利益相关了，他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不然他也做不出那样“公正廉洁”的事儿来。
这一次的匈奴大战更是如此，一开始匈奴攻打大虞，将他们打退理所应当，但皇帝非要一路打到紫荆关。
其实萧昀漱也听说过，当初的宋老将军是将那些匈奴人赶到云州之外了的，但是正因为皇帝的旨意，他才接着往紫荆关打，这才遭到了匈奴的埋伏，不得不再次退守云州。
虽然之后宋老将军因为被激将而冲动作战，才导致了最后的身死，但如果皇帝没有提出要攻打到紫荆关的要求，大虞军队未必会失败，宋家众人未必会战死。
的确，匈奴人早早就做了准备，但如果适可而止，宋老将军不中圈套，那匈奴人就是有再多的计谋，那也是使不出来的。
所以，无论是宋家众人，还是盛鹏宋芃夫妇，都死得冤枉。
他们本是不必死的。
正因为知道这个，萧昀漱才更加难受。
难受归难受，大虞如今情势紧急，这也是要解决的。不是他们对坐在那个皇位上的人不满了，整个大虞便不重要了。
不管那个皇位上坐着的是谁，大虞也是天下人的大虞。
“昀昀，大虞如今到了这样的关头，我想着，若是到了危急的时候，我想自请去云州。”徐霁声音有些低沉。
他是有些害怕萧昀漱不同意的。
若是成婚之前，他想去便去了，总归说到底他也就是一个人，徐雰出嫁了他就不必再操心。可如今他已经成婚了，他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即使他是为了大义想要前往云州，也不是他想去就能去的了。
他如今有妻有子，也多了一份责任。即使他是为了大虞，他也要考虑他的家人。
所以他务必要问一问身为他妻子的萧昀漱，她究竟是个什么意见。
萧昀漱没有说话。
于私，作为妻子，她当然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前往那么危险的云州。
云州那地界，如今甚不太平，那里的人逃都来不及，像徐霁这样往前冲的，又能有几个？
正所谓“独木难支”，如果只有徐霁一个人前往云州支援，就是他再有能力，也难以扭转战局。
这无异于是送死。
她一个做大娘子的哪里能舍得叫自家郎君去这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