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匈奴军队约有十五万，我军之前惨败，只剩不到七万，而且最精锐的一万人也已经牺牲了。
加上两位将军这次带来的人，我们也只能勉强凑够十万人。
云川县易守难攻，我的意见是与匈奴耗着。”贺谙分析道。
谢育皱着眉头道：“耗着？”
“匈奴人是在草原上长起来的，几乎每个匈奴人都会些骑射功夫。
但与此同时，在草原上成长起来就导致了他们喜欢过漂泊无定的生活，也就没有什么人会勤勤恳恳地种粮食。
在草原上骑马射箭或许快意，但那里并不适合粮食的种植，所以他们的粮草就未必充足。
虽说上一个冬日他们撑了过来，可下一个冬日，他们未必撑的过去。
去年冬天，他们的粮食很多都是从我们大虞边境购买的。
两国百姓本来就互通有无，而且北云州回归大虞也不过十几年，边境有些交易也正常。
他们来买我们的粮食茶叶布匹，我们去买他们的香料和牛羊肉。
那个时候也没人料到匈奴人包藏祸心，所以自然卖了粮食给他们。
可今年情况不同，大虞百姓都晓得匈奴人是什么心思了，自然会断了他们的粮食。
到那个时候，匈奴人粮草跟不上，又没法攻破云州，自然也就不战而退了。
相比之下，我大虞物产丰盈，粮食不是问题，把他们拖到那个时候，趁着他们退兵的时候再将平云关夺下来。
二位将军觉得这个法子如何？”贺谙把自己这些时日观察到的东西结合自己的理解，想出了一条法子。
打这样的持久战，自然是大虞要比匈奴能撑的更久些。
可匈奴有足足十五万的大军，就算云川县易守难攻，他们真的能撑到冬天么？
“是个好法子，但我们还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谁都不能保证在这些时日里匈奴攻不进来。
云中郡的百姓呢？可有往后撤？”谢育想了想，认为贺谙说的是有道理的，但关键就是那些百姓应该怎么办。
贺谙立刻回道：“凌云郡的百姓早就往南面撤了的，如今城中已经没有多少百姓了。”
谢育点点头，对贺谙他们的处置表示肯定。
“原来北云州的其他百姓也要做好准备，虽说我们如今要耗着匈奴，但万一有什么意外，总归不能伤到百姓。
愿意往南边去的百姓，叫他们先往南边去，毕竟战局不可预料。
还有，云中郡那个地方是个坎儿，从北云州往那边过还需要反复审核。
如今时局特殊，我寻思着这个审核可以暂且省些程序，总归大家都是大虞人，也不必审核的如此严苛。”
宋芃听着觉得有道理，又补充了一些自己的意见：“方才贺将军说的三万人，是我们这次带来的在军将士，能直接上战场的。
这次我们还带了些新征的士兵，有一部分底子很好，趁着这些时日，将他们训练起来，到时候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
谢育点点头：“正是如此。趁着这些日子，咱们也可以原地再加些兵力的嘛。
将这些新征的士兵训练起来，也算是多了分底气，与匈奴交战时胜算也能多上几分。
不过这次的新兵岁数都不是很大，又大多是建康城附近的儿郎，平日里没怎么来过边境也没怎么吃过苦，更没什么作战经验，能不用上他们就还是叫他们在军中呆着。”
对这一点，宋芃和贺谙也表示同意。
虽说他们将这些年轻人训练起来了之后对着匈奴会更容易些，可是他们毕竟太年轻，能不叫他们遭这个罪，还是尽量别了。
几人商讨过大致的方案之后便下去分军安排。
忙了一天之后，宋芃和盛鹏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宋芃看向盛鹏，发现盛鹏一脸凝重。
“四郎，怎么了？是今日贺将军叫你不舒服了么？”宋芃以为是贺谙今日的冒犯叫在建康城中从未受过委屈的盛鹏不开心了，连忙问道。
盛鹏摇摇头：“我还不至于和他一个小孩子计较。
我只是觉得你们的方案还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宋芃一听这话，生怕他们的方案中有什么大纰漏。
盛鹏认真道：“你们所有的方案，都是建立在和匈奴的战事会按照你们构想发展的基础之上的。
虽说做计划肯定都会有一个构想，但你们未必太理想化了。
就说这一次的叫百姓往后撤，一个凌云郡的百姓或许还可以，但若是整个北云州的百姓都往南云州跑呢？
有的百姓是祖祖辈辈都住在这土地上的，往后撤会有何种未来没人能预料。，所以有的百姓定然是不愿意往南面撤的。
愿意撤的和不愿意撤的搅和在一块儿，云州内部自己就会乱起来。
这样一来，你们除了对抗北面的匈奴，还要处理南面的百姓，到时候你们的精力要如何分散？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你知道北云州被匈奴占据已久，十几年前才又被收复，所以或许会有一部分大虞人生来就觉得自己是匈奴人而不是大虞人。
放在北云州的地界上便罢了，我们这里兵多，还好控制些，万一他们一直往南去，混进大虞腹地后再给匈奴人报信呢？
云中郡之所以设置那样严苛的审核条件，无非就是怕有匈奴人打着大虞人的旗号混进大虞。
如今谢将军为了加快百姓南迁的速度而要放松审核，我认为这是大大不妥的。
速度慢些没什么，我们可以在云川县这里多撑一阵子。
可若是叫匈奴细作混进大虞，到那个时候，我们再怎么守住云川县，都是于事无补了。”
宋芃很是讶异，她从来都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也只觉得如今形势紧急，保证百姓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但万一真如盛鹏所说，匈奴细作混入大虞南部甚至是建康城，只要南面出了事儿，他们这北边的兵就算死死抵抗匈奴，到那个时候也只怕是毫无用处了。
后院都着了火了，他们在前线的军粮、武器等等，很有可能就都供应不上了。
而且很有可能会被来一个内外夹击。
所以盛鹏说的实在是很有道理。
盛鹏接着道：“我知晓你们尽忠职守也忠君报国，但人心不可测，就连圣人的心我们也没办法预料。
我们如今在这里打持久战自然是最好的一个选择，但也正如我方才所说，那太理想化。
我们知道这样好，但圣人未必知晓。他没有来过边境也没有上过战场，他不知道这是我们现下最好的选择。
他在建康城，或许只会觉得我们在云州怎么死守城门不敢与匈奴交手，或许只会觉得我们怎么将战局拖延成这个样子。
你阿翁阿爷的前车之鉴就在前头，圣人有多好大喜功你是知道的，他让宋家都出来攻打匈奴就是想增加自己的政绩。
宋家没有达到他的期待让他失望，下场就是阿茂差点被逼到这个地方当元帅。
圣人现在最想要的就是一场与匈奴作战的胜利，他才不会管我们在云州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
所以我认为，你们在确认打这样的拖延战之后，先向圣人写一封陈情书，将边关战报同他说清楚，以免他在建康城中乱指挥。”
宋芃听的一愣一愣的，她原本觉得，只要在战场上英勇作战就好了，没想到这后方也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他想要功绩，你们又是只守不攻，难保他会不会八百里加急叫你们出兵。
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那都是说着听的。
你在前线知道当然知道怎么做最好，可圣人他不知道。
就算你最后得胜归来，你以为圣人心里头能没有疙瘩？在他心里头你就是个不听他命令的佞臣！
这样一来，惩治你们的日子还在后头呢，你总不想拼死拼活的到最后却落得个那样的下场吧？
所以在他下那些圣旨之前先告诉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断了圣人随意下圣旨的心，那才是上上之策。”
宋芃从未听过盛鹏这么有条理的分析事情，惊的忽然都不晓得怎么说话了。
她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丈夫，盛鹏似乎也不再是之前那个总是吊儿郎当的盛鹏了。
“四郎，你……怎的想了这样多？”宋芃本只是一心想着战局想着杀敌，被盛鹏这样一说才算是醍醐灌顶。
“这边境是战场，建康城里又如何不是？不过是披了个锦绣的皮子，里头的尔虞我诈可比你想的多。
你从前常年在边境，不清楚这些，我却是在那里长大的。
说到建康城里的阴私，我却比你懂的多。
我还不得不提醒你，即使你们上了这陈情书，也只能缓解一时。
圣人只会在这些日子不催促你们，时日长久之后，圣人还是会叫你们早日与匈奴决战的。”盛鹏道。
宋芃沉默了一下，便打算先去与谢育通通气，将交给皇帝的陈情书先写好。
日后不管如何，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总归眼下是要顾好的。
盛鹏拉住了宋芃：“我还有一件事与你说。
你阿翁阿爷他们的尸身，我之前就派了人来打听了，一直没有什么消息。
你也别太着急，总会找到的。”
“嗯。”宋芃虽然在这个问题上的确很着急，她很想知道自己的亲人们的尸首都去哪儿了，但她明白，如今更重要的是对抗匈奴这个大局。
在谢育宋芃等人紧张筹备对抗匈奴的物资和写陈情书时，建康城中的徐霁与萧昀漱终于收到了有关徐临的消息。
徐临是探查到了有关云州的消息，才被人截了下来的。
也因此，他才伤的很重。
那样的劫杀不止一次，于是他受的伤越来越重，所以才耽搁了行程。
本来在云州探查消息的时候，他就受到了重重阻碍，好不容易探查到了要回来了，往徐霁这里投的消息也一直没有得到回复。
后来他说六月能回来也一直都没能回建康城，这也是因为有人在路上拦截了他，他伤势过重才一直都没能回来。
如今，萧家的暗卫终于找到了徐临并将他带回建康城。
徐临到建康城的时候，身子已经恢复了大半，思路也很是清晰。
他向徐霁汇报道，其实在当年那场上元节之前，云州就发生了一件怪事。
匈奴人开始大批地收购粮食，甚至是直接跑到农民的地上直接去收购。
本来北云州就和匈奴人互通有无，一开始，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后来，匈奴人收购粮食的时候，甚至已经不在乎价格。
因为北云州本来也有不少粮商，他们也是要做生意的，但是到了要去地里收农民粮食的时候，他们却发现农民的粮食都被匈奴人买走了。
偶尔碰到一两个农民家还有粮食，当他们要去买的时候，农民却开出了高昂的价格。
因为他们卖给匈奴人的时候都是这样一个价格，在卖给大虞粮商的时候没道理就忽然降价啊。
就算看在是同胞的面子上，也没有放着好生意不做的道理。
所以一时间，北云州的很多粮商都做不下去了。
没有粮食，他们就没法做生意。
做的大的粮商倒还能撑上一阵子，再从别的地方调粮食过来。
做的小的粮商就干脆破了产，关了店门就往南边跑，期望到一个没有匈奴人的地方闯荡闯荡。
这些小粮商拖家带口的往南面跑，为了闯出一条生路自然是要往最繁华的地方去，所以有不少人都来了建康城。
其中也就包含了当时撞了萧昀漱的那个孩子阿狸的一家。
阿狸家本来也是做粮食生意的，家中也殷实，但因着那一场无妄之灾，阿狸一家也不得不来到了建康城。
也是因为这一次无妄之灾，阿狸窘迫到了去偷东西的地步。
北云州不好混，建康城这个帝都就更不好混了，阿狸的爷娘也一直都没有做好新的生意。
也是那年上元节，萧昀漱给了阿狸一两银子，他爷娘以这个为本钱，做了些小生意，日子才逐渐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