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殿。
“二郎，我瞧着你八表妹是个好的，还有那徐家的徐雯，这两个人你更中意谁做你的正妃？实在不行，叫萧家从旁支过继一个女郎，认作萧国公的女儿也好。”杨皇后翻着面前的名册，问着儿子道。
虽说如今给儿子娶正妃，最重要的是这女子的出身，可在一堆出身高贵的女郎当中，杨皇后还是更希望儿子能挑一个相对来说自己喜欢的。
毕竟虽说是为了势力联合，可日子是要自己过的，她不希望儿子像自己一样，和并不喜欢的人过完一生。
燕王高澈没有回答，似乎是在思考到底要娶哪一个小娘子做自己的正妃。
但其实他想的是，他到底该如何告诉母后，她为他挑选的这两个人，他一个都不想选。
他心里头已经有了一个温柔又貌美的小娘子。
他是前些日子才遇到这小娘子的，他们在一场诗社的诗会上相识。
这小娘子女扮男装，混到诗社里去吟诗，端的是一个才华横溢。
那些个文人眼瞎，看不出那是个小娘子，但燕王的眼力何等毒辣？
他一眼就看出那是个扮作男子的女郎，一个女郎有这等才华，被囿于后院实在是可惜了。
燕王去那场诗会其实也并不是为了听听文人的吟诗作对，虽说他对诗文很感兴趣，但因着和赵王的争斗愈发激烈，他也再没那个闲心，去诗会也完全是为了招揽贤才。
不过当时，他为了看一看这些所谓的才子心里头到底是更支持赵王还是自己，并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
而当诗社中的酸儒们开始争论到底是赵王还是燕王更贤能一些的时候，那小娘子竟然还冲在前头说自然是燕王更胜一筹。
燕王听说过许多恭维自己的话，但却没有一句比这小娘子说的更悦耳的，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后来，他故意与那小娘子结交，才发现那小娘子简直就是这世上另一个自己。
她喜欢的东西都恰好是自己喜欢的，不管是吟诗作对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几乎都和自己一模一样，仿佛自己都不用开口，她就能知道自己想要的和自己喜欢的是什么。
虽说她的身份比起八表妹、徐十三娘这些女郎都要差些，可他心中，除了她便再容不下别的什么人了。
本来他是觉得，娶八表妹和娶那徐十三娘或者萧家娘子都没什么区别的，反正不过是看中了她们背后的势力，随便娶一个，都是一样的。
可他现在不这么觉得了，有这样一个小娘子在他的面前，他又怎么会喜欢其他的什么人？
她和他见过的女郎全不一样，她们阿谀奉承，她们矫揉造作，她们会伪装着不经意与自己相逢，可这个女郎是不一样的。
她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燕王，当她晓得自己在许多人面前梗着脖子赞扬燕王时还被本人听了个正着，脸都红透了。
她又不晓得自己快要选妃了才故意在这个时候来和自己巧遇，而且她要真想巧遇，应该像那些世家贵女一样，穿着繁复的裙子，戴着最精致的首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不是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男装。
所以燕王几乎认定了，这小娘子，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不看任何身份地位都欢喜的那个人。
而这个小娘子，正是在背后苦练了许久的季青平。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燕王以为的命中注定，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季青平一步步的精细谋算。
季青平知道燕王与赵王的争斗已经激烈到一定的程度，所以燕王一定会用尽法子去收纳人才。
这些人才当中一定会包括那些个文人墨客，他们的笔，有的时候是最锋利的武器。而诗会，又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她只需要打探出燕王哪一天会出门，再看一看那一天在建康城当中什么地方会有诗会，基本上就可以锁定燕王的目的地了。她提前到了那地方，就不算是在尾随他。
燕王是真正的天潢贵胄，什么样的女郎他没见过？
所以季青平便另辟蹊径，女扮男装后在诗会上大出风头，而且一定要叫燕王看到，她这样一个不让须眉的巾帼，是支持燕王的，而且是叫所有人都看到的那种。
她本来于诗一道就极为精通，只不过是不喜欢那些豪放的诗词罢了。
她爱的是婉约类的诗词，却硬生生为了迎合燕王而去学习那些金戈铁马的诗词，也要用这样的诗词在诗会上引起燕王的注意。
虽说她喜爱梨花小楷，可建康城中梨花小楷写得好的贵女多了去了，那靖安郡主都比她写得好。
所以她要写燕王喜欢的瘦金体，这几个月的时间尽管短，可她也算写得有模有样。
引起注意后，她要故意装作并不认得燕王的样子与他相交，要在这个过程中叫他觉得自己处处合他心意，并且又对他极为推崇。
只有这样，她对于燕王来说，才会是特别的那一个。
她步步算计，终于将燕王算计进了她的这一场局。
燕王在政事上倒能与赵王平分秋色，可到了这男女情爱上，却远不如赵王那般精明了。
赵王的后院就是他笼络势力的小朝堂，而燕王却要在这小朝堂中带进来一个他喜欢的姑娘。
于是他对杨皇后道：“八表妹最近不是与安乐王叔走的颇近？前些日子，八表妹在家中还闹着要嫁给安乐王叔的。”
杨皇后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孩子怎的就看上了你安乐王叔，他那样一个游戏人间的，哪里是什么好归宿？
而且他又不喜欢你八表妹，到时候不过是芳心错付。
就算他有意，以他的身份，也绝不可能迎娶杨家的嫡女啊。”
“可儿臣不想娶一个心中有别的郎君的女郎，若儿臣真要迎娶表妹，到时候只怕结的是仇不是亲了。”虽说燕王是为了引出自己喜欢的季青平，但他话中的道理却是没有说错的。
也不知道是哪一句戳到了杨皇后的心，她改了口，道：“那徐家的十三娘呢？
母后原本想着，你妹妹嫁了七郎，你再娶八娘，这样咱们与杨家的关系就会更加亲近，这联盟也就会更加稳固。可既然你不想，咱们便换一换。”
“徐家不是已经为赵王所用了吗？咱们还能从中翘出这一角？”燕王又反驳道。
杨皇后摇了摇头：“二房与那徐国公世子从前是不合的，那徐家二爷一直都不服气叫这侄儿做世子。
徐二爷对赵王也没有那么忠诚，不然当初嫁给赵王的就不是季丹平，而是他的亲生女儿徐雯了。”
听到母亲提到季丹平，燕王心头猛的一跳，得亏当时嫁的是季丹平而不是他的青平，不然他就要抱憾终身了。
“可咱们这样做会不会有些太明显了？”燕王再次对母亲的意思表示了反对。
杨皇后心里奇怪，儿子向来都是很听话的，但为何今日不管她说哪家的小娘子，儿子似乎都是反对的意见？
杨皇后想了想，忽然就明白了些什么：“二郎，你告诉母后，你是不是心里头有人了？”
燕王一听母亲这话，脸红了红却没有否认，最后点点头表示的确如此。
杨皇后皱了皱眉头，儿子有喜欢的人这自然是件好事，可如今形势不比寻常，这正是夺嫡的关键时期，皇帝又好不容易松口说只要儿子说想娶哪家姑娘他便赐婚，这么好的机会绝不能错失。
但她仍旧温和地问燕王：“二郎欢喜的，是哪家姑娘？”
燕王犹犹豫豫半天，终于还是说出了季青平的名字：“回母后的话，是季家的三娘子，季青平。”
“赵王侧妃的妹妹？”杨皇后问道。
“是她。”燕王有些担心地看着母亲，生怕杨皇后说出不可以的话。
杨皇后知道儿子现下定是被那季青平迷了眼，不管这季青平到底是不是个好姑娘，就冲着季家脚踏两只船，她都绝不可能叫这小娘子做儿子的正妃。
因为知道儿子如今正情浓，所以杨皇后并没有直接说季青平不能做他的正妃：“你可知这季三娘子前些日子在盛家闹出了多大的笑话？”
燕王自然是不知道的。
季青平既然一心要嫁给他，而且要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巾帼英雄的形象，自然不会将从前的那些丑事说给燕王听。
而燕王一心爱着季青平，自然也不可能故意去调查她的曾经。
再加上燕王从前只执着于党争，也没有什么心仪的对象，他自然不会关注这些妇人们闹出的笑话不笑话。
杨皇后就知道那小娘子不敢将这丑事告诉儿子，于是道：“她姐姐季丹平曾要将她送给徐国公世子做小娘的，当时靖安郡主就在后院，徐世子本就与他夫人情意甚笃，怎么可能会答应？
当时场面弄的相当难看，全建康城的人都在看季家和赵王的笑话，这事儿你不知道？”
杨皇后就是猜到儿子不知道，所以也没有专门告诉他，这些都是季丹平自作主张，也没有告诉儿子，那季青平当时根本就不在场。
只要儿子将那季青平当作一个想要攀附荣华富贵的女人就好了。
燕王对这事儿倒是有所耳闻，毕竟赵王能出糗，他就高兴。
可他并不知道，这个故事里那个被当作礼物推来送去的可怜的女孩子，就是他的心上人。
他现在知道了之后，不但没有对季青平产生厌恶，反而对季青平又多了几分心疼。
季青平在他面前，向来是阳光的，明媚的，谁能料到她家中竟然是这样对她的？她从来都没有对自己抱怨过她过得如此艰难，反而永远都那么乐观。
自己日后一定要待她更好。
若是杨皇后知道自己的一席话叫儿子更喜欢那季三娘子，非得要将方才的话都咽回去不可。
季青平没有告诉燕王她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实在是因为她害怕这样的往事会叫燕王猜到她的意图，从而对她敬而远之，到时候她说不定真要嫁给那什么冯德福。
这仇她不是不报，只是她要确定，燕王不会因为这个事儿而抛弃她，到那个时候她才会委委屈屈地将这事情告诉燕王，让燕王替她报这个仇。
毕竟，以她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和赵王与季丹平相抗衡。
杨皇后见儿子忽然就不说话了，以为他是在改变对季青平的态度：“二郎啊，就算你觉得母后说的小娘子都不够好，京城中不是还有很多别的小娘子么？
咱们把眼光放的略低一低，不从国公家找正妃，几位郡公家的女郎也有适合的呀！”
“母后，儿臣，儿臣是真的欢喜青平，真的想娶她做正妃的。”燕王咬咬牙，还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杨皇后这下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燕王是很少违逆她这个母亲的，向来是她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可他今日为了那个季青平，竟然一再违逆自己，这叫杨皇后有些不能接受。
她闭了闭眼睛：“二郎，母后知道你欢喜她了，可她绝不能做你的正妃。
你是个男儿郎，或许不清楚季家的情状，但他家的混乱，母后却是知道的。
季青平明面上也是个嫡女，是季丹平的妹妹，可她实际上并不是徐夫人的女儿，甚至徐夫人恨透了她的母亲，到时候你也一点儿都得不到徐家的助力。
她的嫡姐是赵王的侧妃，她若是真成了你的正妃，你叫你的下属们怎么想？你叫最重视出身的世家们怎么想？
到时候，你站在赵王面前，就会比他矮一头，你甘愿如此吗？”
燕王沉默了。
他的确喜欢季青平，可他这么多年与赵王相搏，就是想要夺得那个位置。
如今他和赵王的争斗正到了激烈的时候，现在是多好的一个可以打击赵王的机会啊。
理智告诉他，他如果娶一个出身高贵的正妃，他就可以省下许多的气力，他就可以获得更多的势力，而且这次父皇也不会阻拦他选择一个世家贵女做正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