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昀漱的八卦之心就这样冉冉升起。
贵女生活太无趣，总还是需要些调剂的嘛，所以她对这些事情，那是相当熟悉的。对于将这些事情告诉徐霁，萧昀漱也是十分热衷的。
“霁郎呀，我同你讲，杨大郎君与黄三郎的故事还挺浪漫的呢，同我在话本子里看到的似的。
你也知道，大郎君比我们的岁数大上许多，他与黄三郎认识的时候，还不满十五呢。这样算下来，他俩相识都十来年啦。
黄三郎不是建康城的本地人，他是随着他的父亲到建康城中来的。那个时候，大郎君正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对那些少年人欢喜的把戏也很是喜欢，比如蹴鞠，他俩就是在蹴鞠会上相识的。
杨大郎君的蹴鞠当时在建康城里可是踢的一等一的好，建康城都没有敌手的。可是这黄三郎来的第一个月，就和陆家的郎君们一起，打败了杨大郎君。
陆家的那几个郎君，你别看他们现在个顶个的都是国家栋梁，当初小时候可叛逆了，而且就爱同杨大郎君作对，可是每次踢蹴鞠，他们都要输给杨大郎君的，那次就是因为黄三郎在，他们才能赢杨大郎的。
那杨大郎可不就记恨上那黄三郎了嘛，一个从儋州那偏远之地升上来的五品官的儿子，竟然把他这个建康城一把手给打败了，他心里自然百般不爽，于是就总要与那黄三郎比蹴鞠，可每次比每次都输。
时日长了，杨大郎也发现了黄三郎的许多优点，那不就对黄三郎生出了那些心思嘛。其实杨大郎再小些的时候，家里头就发现，他对女子不感兴趣，反而对男儿郎感兴趣了，所以生了那些心思，也很正常嘛。
后来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了，我只晓得，杨家一开始还是闹腾了好一番的，但是到后来，杨国公和殷夫人他们也就将这事儿略去不提了，我们也都晓得杨大郎与黄三郎乃是一对儿了。”
萧昀漱八卦讲的起劲儿，但徐霁只注意到了几个重点。
这黄三郎是大概十年前跟着父亲从儋州来到建康城的，而他那日在茶楼里听人说，儋州第一任有些问题的刺史，姓的正是这个黄！
他不是没查过这黄刺史，也知道这黄刺史到了建康城之后，先是在试卷阁里当了一阵子的五品官，可后来不知怎么的，他一个寒门出身的五品官，仿佛如有神助，这些年竟是一路爬到了三品的礼部尚书的位置上。
他想着，这黄刺史是不是在建康城中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可是黄家世代寒门，他的夫人也是儋州当地普通人家的女儿，再没有什么能够在建康城中提携他的人了。而且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政绩，怎么他就能在十年间爬到这个位置上呢？
徐霁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也一直都没想出这是为什么。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黄刺史的关系，竟然是有可能来自于他儿子与杨家大郎的这段关系。
如果不是萧昀漱今日无意提起这件事，他或许查上很久也查不出个头绪，但正常情况下，谁会往这个方向想呀。
于是第二日，“病愈”的徐中郎将，便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那黄三郎，也暗中派人查看黄家的情况。
因着新年已过，徐霁的“病”也好了，阮衡与徐雰的婚事也就这样被提上了日程。
自上元过后，阮衡知晓自己要迎娶的大娘子正是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个“月下仙子”，他对娶亲这件事情的热情就高涨了起来。
平阳公主不晓得为什么儿子对娶亲忽然就这么积极，但这正是她想看见的结果，所以她也很是兴致冲冲。
最后，两个人的婚期定在了这一年的五月初五。
因着离五月初五只有三个月左右，所以萧昀漱作为长嫂，自然要为徐雰好好张罗她的婚事。
而徐霁在这段时间里，也一直没闲下来。
自从那夜从萧昀漱那里得了些线索，他便开始着手调查杨大郎与黄三郎之间的关系，尤其是黄三郎的父亲在黄三郎与杨大郎有所联系之后，他所做之事。
结果还真的查出不少的问题。
比如如今的这位黄尚书，在礼部与试卷阁中可是提拔了不少的儋州人，那试卷阁的审卷主管，那仪制清吏司的孙同，全都是他的人。因为儋州与泉州两州相近，泉州甚至也成了他的势力范围。
大虞十八州，有两州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九取其一的比重，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到底为什么能够爬到今天的这个位置？
他在科举方面安插了这么多自己的人，却没在建康城中结党营私，这到底又是为什么？
徐霁还没有查清楚，所以也不好妄下结论，但他至少知道，这儋州泉州这些年科举中的猫腻，基本上就是这位黄刺史的手笔了。
徐霁在查着这黄刺史的时候，黄刺史也没闲下来。
这黄刺史名叫黄闻，是先帝在时的儋州秋闱中的状元。
当初，他从儋州考到建康城也的确是有实打实的本事的，可是因为建康城中到处都是世家贵族，他一个寒门出身的举子怎么都没法子受到重视。尽管他很有才能，在泰康之乱后，作为寒门的他还是被遣送回儋州做官了。
从官位上看，他做的是地方上的长官，官居五品，可是实际上，他这官职还不如建康城中的一个六品官。
本来嘛，大虞的刺史有三品也有五品的，这都主要取决于这个州是大是小。但儋州实在是个不毛之地，所以在州里算是下等的州，他这个刺史，也就只能是个五品的刺史，而且也是个毫无油水可捞的刺史。
黄闻是有大抱负的，他一开始的的确确是想为民做事的，但是他后来发现，这太难了。没有世家出身的背景，他想做什么都举步维艰，不管他说什么，别人都置若罔闻。
他想要认认真真做科举，可是儋州当地的富户毕竟把持着整个儋州的经济，他们说让自家的孩子走保举一途，他能拒绝吗？
他不能。
儋州府衙之所以能这样正常运转，很大程度上都要靠着这些富户们上缴的税收，如若他们因为自己不配合而去了别的州，那他这个太守就会被认定做的不够称职。本来儋州就已经够落后的了，再跑点儿富户，这政绩就更没法子看了。
建康城里年年都有世家郎君借着做钦差大臣的名头去各州巡视，实际目的就是借着这段经历来让自己升官升的更快。
可能这些钦差大臣只是很应付地说一句他这个刺史不称职，回去就可以升官，但这一句话对他这个从底层爬上来的小官来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所以他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他一开始，就不得不在保举一事上动手脚。
保举名额只有两个，所以自然要给在儋州势力最大的两家，反正朝廷不会细查保举上去的举子，所以这自然是人人都想要得到的，这个时候不过就是各凭本事了。
得了好处的两家自然会更给黄闻的面子，而且金银珠宝是不间断地往黄府送。黄闻自己一开始倒是不想贪这份子财，但他的夫人林氏想，因为黄闻虽然是一州刺史，可刺史的俸禄实在是没有多少。
大虞朝大部分的官员都出身世家，谁家能没个家底儿？所以其实并没有什么官吏会向朝廷反应俸禄到底够不够用的问题，世家出身的官员们是真的不差那么点儿俸禄，出身寒门的官员本来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了，在这种时候反而更不愿意低头了。
所以这也就导致，中央根本就不晓得，自己发的俸禄实在是有些太少了，这个问题也就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黄闻是寒门出身，即使做了官，依旧薪水微薄。他自己倒是没什么，可林氏却总是会念叨这个念叨那个，说他考了这么长时间的科举不过也就只能做这样的官，说他即使做了官也拿不着什么钱，家里这么多张嘴，那点子俸禄能做些什么？
所以对于这样送上门来的金银，林氏又如何会拒绝呢？反正丈夫已经是帮人做了假了，坏事做都做了，也不算什么好人了，捞点儿银钱也是应该的，反正他的错处也不在多一点银钱还是少一点了。不要这银钱他也不再是什么清官直吏，可是拿了这银钱，家中的开销压力却能少了许多，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她一个刺史夫人，穿的还没有小世家出身的别驾夫人潘氏好，这叫她面子上怎么过得去？她确实品级要高于这潘氏，可是儋州官员家眷聚会的时候，那潘氏却总是仗着自己世家的身份穿的比自己还要贵气，自己心里再不开心也没有什么办法。
就算人家就是有意冒犯又怎么样？谁叫自己不是世家出身，没有嫁给世家公子哥，丈夫也不能挣钱呢？
现下有了这样一个机会，林氏又怎么可能会拒绝呢？所以这也就是黄闻堕落的开端。
最开始，黄闻心中还是有愧疚的，他知道有其他的举子，明明更有才气，却因为自己这样舞弊而不能走上保举之途，所以他那年在秋闱的时候，还很是关注了那几个有才气却被自己耽误的举子，帮着他们在秋闱录取名单上能占着一席之地。
这些人的确有才气，可是其中有的人，在考场上是会怯场的。他们也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本打算走保举一途的，他们本可以搏一搏，可是黄闻的做法，使得他们的路被完全堵死，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去参加秋闱。
可是他们是真的会怯场，所以在秋闱场上，他们的发挥并不好。那个时候的黄闻还是有那么一点儿良知在的，所以他硬是叫学官将那个别有才气却怯场的举子加进了秋闱录取名单里。
那个时候，他还很担心自己的做法如果被试卷阁和礼部查出来可怎么办，但是他万万没想到，那些卷子因着建康城中官员的粗疏，全都顺利地被封了起来，而那几个怯场的举子也都成功地进入了春闱，甚至因为自己秋闱的成功而自信了许多，最后在春闱中还取得了不错的名次，被留在了太学。
而那几个怯场举子后来知晓自己的秋闱是得了刺史的帮助，自然对黄闻是感恩戴德，也就成为了黄闻最早的“狗腿子”。
即使黄闻一开始没那个想法，当那几个怯场举子在建康城里开始混的风生水起却还没有忘记恩情的时候，他也开始有了那么点想法。
他不想永远呆在儋州这个大虞的偏远之州，他想到建康城去发挥自己更多的才华。
所以他要培养一批又一批的人，将他们送到建康去，让圣人看到自己是多么的忠诚，也让那些被提携的举子帮着自己离开儋州这个不毛之地。
他一开始是这样的初心，可是到后头，他的心，却变了。
儋州因着地处偏僻，所以其实世家并不是很多，比如那别驾夫妇就是出身小世家的。但也正是因为他们出身世家，这别驾很快就得到了升迁，被调到泉州去做刺史了。
所以儋州的权贵圈子里，更多的，其实是商人。儋州靠海，盛产东珠，所以商人们手头还是很阔绰的。做刺史的，也向来要与这些商户们交好。即使大虞的商人地位不高，可在儋州，商人的话语权却是的的确确大上许多的。
商人们有了财，野心就会更大，他们想从商变成官，唯一的方式就是走上科举一途，这样才有可能改变自己的身份。
可是科举一途并不好走，不过既然这黄刺史都开了头了，那他们也就有了更多的法子了，不是么？
所以一开始，黄闻只是被那些最大的商户所要挟，到了后头，连稍微次一点儿的商户们都求到他的头上了。因为这些商户说了，若是黄闻拒绝他们，那他之前做的那些好事儿，他们会全抖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