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霁想着，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头，继续说下去也罢。
“圣人惩罚学官，学官的确在此事中有不可推脱的责任，所以处置得好。可只处置学官又有何用？区区学官如何敢只手遮天？臣以为，此事根源不在学官，在刺史。若刺史御下有方，治下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如今圣人只予以刺史口头责罚，是罚轻了。”
徐霁说着，还抬头看了一眼皇帝。他不清楚皇帝到底是真心想要看看自己的意见，还是只走个过场。深夜入宫，当是想听真话的，但若是被冒犯，也不好说他想不想听到接下来的话。
皇帝似乎是在思考：“接着说。”
“刺史不会毫无缘故就叫这一批胸无点墨的举子进春闱，这样于他并没什么好处。所以这些举子与刺史之间的关系，该查！
刺史送这样一批举子来建康城，应该知道他们是难以进入太学的，可他还是送了，说明他知道这些举子中，不论是否有才华，都能进入太学，这必定是因为建康城中也出了问题，这一点，也该查！
试卷阁毫无疑问是出了问题的，礼部的仪制清吏司中或许也有问题，只是因为今年是由阮侍郎把关才没出了岔子，所以这一点，还该查！
但不论是刺史还是举子，不论是试卷阁还是仪制清吏司，他们每一个都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也不该有那么大的胆子，他们背后，到底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势力，这一点，最该查！”
徐霁越说越激动。
他终究还是个少年郎，世家中成长起来的郎君都带着一些意气，因为他们所生活的环境给予了他们足够的公平公正，甚至还给他们开了道，所以这样的郎君看到这种与他们读的圣贤书中完全不同的事情时，自然会义愤填膺。
皇帝听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满意的笑容：“你说的对，这些都该查。”
徐霁听皇帝这样说，有些讶异。他本以为皇帝听了自己的话之后，没惩罚自己就很不错了，最好的结果是保持沉默。毕竟这话，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在说他的处理方式是错的。
但皇帝却笑了，这叫徐霁有些拿不准了。
“那你来告诉朕，该怎么查呢？”或许不是在朝堂上，在这样的私人场面中，皇帝不像平日里那么严肃，反而带了一点作为长辈的和蔼。
知道皇帝是想听真话，徐霁更敢说了：“自然是先去儋州、泉州亲自查探，但要暗中察看，不能明面上来。而且速度必定要快，在现在这个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出其不意。”
“你说的是，那么，你可愿去？”
徐霁抬起头，终于明白皇帝的意图了。
之前皇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麻痹那些朝中的眼睛，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已将这事儿放过去了。但暗中，他却需要有他自己的人，替他把那些东西都给挖出来。
这个被皇帝选中的人，是他。
“臣领命！臣定不负圣人所托，将其中猫腻查清！”徐霁跪在地上，心却飞到天上。他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如今要做的，是为了整个大虞的大事，内心自然热血澎湃。
皇帝满意道：“好！徐家果然出好儿郎！朕赐你令牌，你星夜赶往儋州泉州，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徐霁领了命之后，先是回家与萧昀漱说了此事，告诉她自己怕是不能陪她过年，也没法子陪她回萧国公府了。
萧昀漱听了，也没怎么难过，她向来知道徐霁是要做大事的人，也晓得他这个人是个有大志向的，如今机会近在眼前，她如何会拦他？
“霁郎，我瞧此事当是要隐蔽的，不如这些时日你便告病，说你身子不适，这样外头的人才不会起疑，到时候也好瞒一瞒。”
徐霁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第二日，徐霁便告了病，没再上朝，说是呆在徐国公府中好生修养，实则已然踏上了前往儋州的旅途。
新年很快就到了，各家也都张灯结彩地庆贺新年。
徐国公府上下被徐霁与萧昀漱管的如同铁桶一般，半分消息都没有泄露出去，所以即使徐霁已经离家许久，整个徐国公府还是装扮一新，准备迎接新年，仿佛主君主母都在家中一般。
尽管徐霁“病了”，但初二回门是必要经历的，所以萧昀漱便一个人回了萧国公府。
因着这事儿乃是绝密，所以即使爷娘问起，萧昀漱也没有透露半分。
倒不是因为她与爷娘已经生了芥蒂，主要是今日，谢育也和姐姐萧明漪一道回了萧国公府。
萧昀漱信家人，却不信谢育这个“姐夫”。
外头飘起了雪，一大家子坐在一块儿一边烤着地暖，一边闲聊。去岁，家中尚未有如此多的人，今年，萧家的三个孩子都已经成了亲了。
“小九儿，六郎的病真是不要紧吧？可要阿娘叫几个太医院的去给六郎瞧瞧？”长公主还是有些担心没能来家的女婿。
“阿娘，您尽可放心吧，六郎他自己是请了太医来的，况且我又好好看顾着他，没什么大事儿的。”萧昀漱生怕因为自己和徐霁两个人的谎言叫长公主担心，连忙说道。
长公主这才放下心来，又转头问了长女：“小六儿，你这些日子身子可还撑得住？”
“阿娘，这孩子乖的很，也不闹腾，阿娘不必担心啦。”萧明漪温柔地笑了笑，很有些母性的光辉，一旁的谢育都有些看直了眼。
他在萧国公府，萧国公父子实在是不太想搭理他，所以他只能在一旁保持沉默，顺便一直看着萧明漪，生怕她身子不爽利。虽说这孩子乖的很，可难保有淘气的时候。
“那我这小外甥可真懂事儿。”萧昀漱的杏眼弯成了漂亮的弧度。
因着谢育在，长公主也不好问为什么萧昀漱与谢育成婚了半年肚子也没个动静，毕竟萧昀漱可不像萧明漪，成亲一年才圆房。于是长公主又换了一个话题。
“小六儿，谢家的二娘子是不是前些日子出嫁了？”
萧明漪点了点头：“正是，是嫁给荥阳潘家的大郎做大娘子的。”
本来做亲家的家中有女郎出嫁，萧国公府应该很清楚的，但谢家的场子长公主不愿意撑，所以那日萧家并没有一个人去。反正建康城上下都知道，萧国公府对这门亲事是不满意的，所以即使是没去，也没人会说什么。当然，也是没人敢说什么。
而李氏尽管对萧家这样的作为感到不快，但萧明漪已经有了身孕，她也舍不得难为她宝贝孙子的娘。
长公主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荥阳潘家是个什么玩意儿。那是一支很小的世家，小到长公主一时半会儿的都想不起来是谁。但对于谢胥来说，已经是很好的出路了。
“说起来阿雰的婚事也近了吧？”萧明漪问道。因为她家中也是有小姑子的，知道有的时候与小姑子不好相处。虽然知道徐雰与萧昀漱交好，但还是关心自己的小妹妹能不能处理好姑嫂关系。
萧昀漱笑了笑：“是啊，是订了平阳姨母家的三表哥呢！谁能想到他们还能有这等姻缘。”
“可不是，三表哥他一天到晚都拉着个脸，我本以为他这一辈子都找不着娘子了，谁能想到阿雰还瞧上他了！真是天不开眼！”一旁的高泌连连吐槽。
尽管阮衡算是她的表哥，却也对她从来没什么好脸色，比起二表哥来可差的远了！
高泌不知道的是，阮衡之所以同她不甚亲近，完全是因为从小就看出了萧映淮对她的“护食”。他又没那样的想法，何必惹了萧映淮这样的笑面虎。
“呸呸呸，莫要说什么天不开眼的话啦，不吉利的。”萧昀漱连忙道。
萧明漪也附和着：“正是如此，人家都快订亲了，嫂嫂可就莫要再说这等话啦。说起来，三表哥什么时候去提亲？”
“本是年后立刻就来的”，萧昀漱叹了一口气，“但阿姐你也晓得，六郎生了病，这事儿就不得不往后延了”。
“哎呀呀，那六郎这病委实生的有些不是时候了。”萧明漪皱了皱眉头，这耽误的，可是徐雰的好日子。
“可不是么，我怕呀，三表哥回头可得急坏了！”
阮衡有没有急坏谁都不知道，反正平阳公主是急坏了。
“你说说你，你若是早些同阿娘说，那，那这年前是肯定能将这事儿给定下来的。这下可好，那徐家娘子的哥哥病了，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好全，这都上元了，你们的订婚可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了！”
平阳公主气的对儿子说了一大堆话，可是阮衡仍旧没有任何表情。
平阳公主看着阮衡这样的态度，就更不满了：“我的好三郎，你怎么就一点儿都不急？我那日可瞧见殷夫人对那徐家娘子也是极中意的，她家六郎可也还没娶妻呢，万一叫人截了胡，我瞧你怎生是好！”
阮衡揉了揉太阳穴：“阿娘，庚帖都换完了，如何还能生变？人家徐国公府断然做不出这样毁诺的事儿来。”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但平阳公主看儿子这种稳坐钓鱼台的态度就不高兴。明明是他娶新妇，怎么到头来急的是她这个做娘的？今天是上元节，他都不晓得去约一下人家小娘子，他还能有什么用？
平阳公主气的瞪着儿子道：“今日是上元节，你给我上街去，好好寻一寻徐家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