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盛之的十四年之十四
出国后，我的适应期出乎意料的漫长。
因为时差的关系，我尽量在早晨和刚下班的四季通话。
远远隔着屏幕看一看，心里能安稳一些。
国内来的同事有点受不了这里的饮食习惯，吐槽：“我上一次是去德国，回国后看见香肠和咸肉就想吐，来美国了，看见热狗和三明治也想吐。顾盛之，你还挺能适应的。”
我咬了口三明治，没说话。
其实，吃的东西，都还好。最不适应的是身边少了夏四季。
我以前是个挑食的人。因为我妈在吃东西上忌讳就很多，所以她充分尊重了我这个不吃那个不吃的饮食习惯。我爸曾有一段时间很想把我挑食的毛病管过来，后来徒劳无功地发现，还是给我吃维生素片比较方便。
工作后，长时间的手术有时要连着做好几台，中间能躺一旁喝口水塞两块饼干都是奢侈的事情。遇到自己不想吃的东西，会突然想起来一个人爱吃，便忍不住夹起来尝一下，想知道她在吃这种东西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夏老师的批阅记录：敢情失恋治挑食啊！
夏四季和我开着视频，一边捣鼓明天上课的手工，一边说：“今天早晨我接我们班孩子入园时，看到一爸爸顶着鸡窝头和黑眼圈就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今天手工课需要四个易拉罐，小朋友非要说需要十个。可怜的爸爸一口气喝了十罐红牛，睁眼到天亮。”
我一边整理好袖扣，一边笑：“这坑爹的玩意儿，不要也罢。”
夏四季凑近屏幕：“顾医生，你这么聪明，要是生出来个儿子像我似的这么笨，你会嫌弃他吗？”
我故意逗她：“你肚里揣了个？”
夏四季吓得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有。”
“笨蛋！”
夏老师的批阅记录：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笨蛋呢！
七月底，幼儿园放暑假，我很想让夏四季来这里度假。
夏四季很坚决地表示“不想”。
问她原因，她说怕自己见了我，就舍不得回去了。
唉，我何尝，不是。
夏四季每天都随手拍一张照片发给我。或是这个城市难得的蓝天，或是打哈欠的流浪猫，或是地上一片小小的落叶。我知道，这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跟我表达思念。
我有一天从草坪旁走过，看到一个亚裔的小女孩。短短的小胳膊，戴着顶黄色的渔夫帽，牵着一只小小的柯基从我身旁跑过，笑起来的样子意外地和夏四季有些神似。
出来的这段时间，我有时都在想，如果夏四季中考少考了一分，我们会怎样。后来想一想，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她在等着我，那无论有多少可能，我们都注定会相遇，相识，相爱。
夏老师的批阅记录：顾盛之，你这蜜汁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我就是个大傻子！
夏四季怀孕五个多月了我竟然不知道！我每天傻呵呵地和她视频聊天，我竟然没有看出她怀孕了。怪不得她前段时间脸色那么差，视频的时候也只露脸。
夏四季这次应该用上了经年积攒的智商，我真想问她，如果我外派一年的话，是不是等我回国的时候，她就要抱着孩子来机场接我了。我这个当爸爸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知道这些吗？
夏老师的批阅记录：顾医生，冷静，冷静！
孕检的时候，杜子腾说：“呦嘿，小家伙是个大长腿耶！”
我看了他一眼，这是在提醒我四季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吗？
私心里我希望宝宝是个可爱的女孩儿，因为我一直很想知道十六岁前的夏四季是怎样的模样。如果能有个像她一样的女儿，一点点在我手心里长大，那该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情。
夏老师的批阅记录：对呀对呀，在你手心里一点点长大，长到可以嫁人啦，看一看是哪位老父亲流下的泪水。
顾木兮可能是个急脾气的小朋友，太好奇妈妈肚子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于是迫不及待地来到这个世界。
月嫂汪姐教我怎么抱孩子小朋友会比较舒服。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还算灵活的手臂和双手不听使唤。夏四季被我笨拙的样子逗笑，躺在床上来回打滚。
我和顾木兮对视，小朋友冲着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小脑袋在我怀里拱了拱。
她香香的，软软的一团，躺在我的怀里，毫不设防地对我全心地依赖。
那一刻，我突然理解到有人说的那种心软成一汪水的感觉，我的天使，睡颜纯真，恬静可爱。
夏老师的批阅记录：呵呵哒，顾医生，你不是万年毒舌男吗？怎么对着你女儿吹起彩虹屁时，毫无底线和羞耻之心！
夏四季最近在忙着出书的事情，和人约了下午谈事情。我抱着顾早早站在大厅等人，期间竟然有人跑来问我是不是单亲爸爸，我有些诧异，急忙否认。小丫头很喜欢冲每一位来逗她的阿姨笑，我们像一对吉祥物一样被人参观了一个多小时。
幸好，夏四季还知道早点出来，算是暂时拯救了我们父女。顾早早一向偏心她妈，见到四季就咿咿呀呀地伸手找妈妈。
晚上，夏四季拿出一本泛黄的素描本。我接过来才知道是她从前上学时随手涂鸦的那一本。
翻开看到里面的内容，线条都是极其稚嫩简单的日漫风格，旁边的配文却很有意思。
“顾同学满脸通红地对夏季说，拜托你成为我的女朋友吧！”
“夏季拒绝，高考在即，我暂时不想考虑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
夏四季颠倒黑白的功夫当年可真是炉火纯青。
夏四季应该是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在本子里面写的这些不靠谱的脑补文，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要毁尸灭迹。
我一手拎着她的衣领，一手把素描本举高：“这个时候知道羞耻了，早些年你没少在我背后干这种事吧？”
夏四季挣扎再挣扎，被我单手搂在怀里蹂躏，我还是最喜欢她满头静电头发炸起的蠢样子。
最后，夏四季把一支笔塞进我手里，指了指最后一页：“我的男主角，还差最后一页没配文。”
我低头失笑，是穿着婚纱的顾帅和穿着西服的夏季，这奇怪的想象力！
随手接过她递来的笔，我在最后一页写下一句话：
“你是我这一生极致的欢喜，如鹿见林，似鱼入渊，此生何幸不负年华与四季。”
夏老师的批阅记录：臣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