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能与毓泰相接，自也证明毓泰此时正凝望于她。
婧敏还在，他此刻若冲出来行刺必无活路。鱼儿凝眉不住向毓泰使着眼色。他薄笑以回鱼儿，握了握手中的刀鞘，目光变得寒不可侵。
终于，他还是耐不住了。
从前在悬崖上，鱼儿见过毓泰与胤禛交手。他的功夫对付胤禛绰绰有余，即便多了这些兵卫护着，也不代表他会怕。
他提刀出鞘，向上一横便抹了身前两名兵卫的脖。
众人反应过来时，毓泰已经冲出了人群，足下生风向胤禛奔去。
他速度极快，快到整个人在月下闪成了一道黑褐色的影。
是夜夜宴，诸人都饮多了酒反应本就迟缓，加之出了椒正殿被凉风那么一拂，三分醉意也生生酿成了七分。
倘若胤禛闪躲不及，毓泰挥刀一击便足以要了他的命。
千钧一发间，鱼儿想也未想便扑上前去，迎着毓泰的刀口，双手敞开护在了胤禛身前。
而毓泰眼看就要落下的刀却遽然卸力，向另一旁劈砍而去。
他用了颇大的气力，强行收手导致闪了腰，人也扑在了地上，下颌磕在台阶上，冒出殷殷热血。
“毓泰，不是王爷！那事不是王爷做下的！”鱼儿一璧说着，一璧朝毓泰奔走而去。
纷乱中，婧敏最先定下神来，向兵卫令道：“还愣着！护着王爷，快把这贼人杀喽！”
她的令与胤禛的住手几乎是同时而出，可毓泰方才斩杀了两名兵卫惹了众怒，即便胤禛呼声已起，抬起的刀，也再难落下了。
王贵同另一兵卫一人横一刀，刺入了毓泰的背。
他仰面趴在地上，是看不出那刀有无贯穿腹背的。
他连叫都未叫，只闷哼了一声，口中便有血不自觉流淌而出。
这一幕惊得鱼儿浑身如同遭了雷击，她怔怔愣在原地，瞪大了双眸看着眼前场景，呼吸愈发急促。
缓了须臾，才回过神来，痛哭着喊了声毓泰的名字，上前扑倒在他身上。
“血......好多血......”鱼儿泪涌不住，抬起遍布血丝的婆娑泪眼，满是恨意瞪着王贵咆哮道：“王爷的令你听不见吗！？毓泰若有不测，我必要你填命！”
她的声音撕裂沙哑，听得人毛骨悚人。
王贵一七尺男儿，倒被她这一生喝吓得连连后退数步。
血腥场面惊得储兰尖叫连连，若娴忙捂住了她的双眸劝慰。
胤禛也慌了神，吩咐着快去将郎中请来，嘱咐鱼儿万莫移动被刀刺入背的毓泰。
鱼儿低俯在地上，用手擦去毓泰口中不住涌出的血，抽泣到连呼吸都有些阻塞。
婧敏冷眼看着，定声道：“林氏，你搞清楚局势。你护着的人，是要取王爷性命之人。王贵是奉了我的命斩杀贼人，你要王贵填命，可是也要我填命！？”
婉贞附和道：“那刀不落在他身上便要落在王爷身上，怎地？难不成你为了救他还要赔上王爷的命吗？”
鱼儿口中呜咽不清，却含着十足的怒意低吼着：“毓泰已经收手了你们瞧不见吗！？这里头的误会我能与他解释清，为什么......为什么要动手！？”
婧敏清冷笑道：“你解释的清？他是你引进王府来的，你本就是个身世不清不楚的。如今闹成这般，我想你也得跟咱们有个交代吧？若是......”
‘啪’
胤禛一记甩足了劲的耳光打在婧敏面上，打出了她满面的惊异。
“王爷......您这是......”
“放肆无状！”胤禛怒声训斥道：“方才在椒正殿内，本王已经反复陈述了不得伤及他兄妹二人的性命！你浑当本王的话是耳旁风吗？”
婧敏捂着面颊，愈发委屈道：“方才清醒凶急，妾身......”
“你看不见他人闪在地上已然动弹不得了吗？何以仍下杀令！？你眼中还有无本王？”
婧敏眸底蕴着泪，低垂眉眼不语。
婉贞见状忙劝道：“哎呦王爷，这事可怪不得主子福晋，您......”
“住口！”胤禛满面厉色看向婉贞：“若再多嘴，便住回废屋去，此生也别想着出来了！”
婧敏缓缓抬起头，灰败了神色看着胤禛。她扬手一抹自己垂下的泪，躬身施礼，泠然道：“妾身告退。”
说罢，头也不回便往偏殿去了。
婉贞在身后唤着婧敏的名字，赶着步子跟她一并去了。
若娴则以储兰受不得惊为由，也搀着她一并往北殿行去。
毓泰挤出一丝吃力的笑看着鱼儿，他想抬手擦去鱼儿脸颊上的泪，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如今也做不到了。
“鱼儿......别哭了......我不愿惹你哭。”他喘着粗气，啐了一口血痰在地上，自嘲道：“你知道的，你一哭，我心都慌了。”
此时毓泰伤口流出的血已然淌了一地，那血液粘腻粘连在鱼儿厚厚的氅衣上，隔着几层衣衫，都能感觉到那血的温度。
极烫，烫的鱼儿浑身战栗。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傻？”
“傻是说什么？是说......说我不该来行刺胤禛？还是......”毓泰咳了两声，伤口传来的剧痛令他不自觉蹙起了眉：“还是说，我不该在刀欲落在你身上的那一刻，收了手？”
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弱，直到最后，成了呢喃的叹息。
除却鱼儿，无人能听懂他说了什么。
鱼儿只是摇头，满面的泪滴落在积血上，泛起了涟漪。
“杀他不傻，护你不傻，傻的是我终究耐不住自己的性子，不该当着你的面，去行刺你最心爱之人。”毓泰长舒一口气，眼皮沉重闭合：“我明知道你必会舍身护他，我明知道我必不能得手。可我还是做了。我......我不能对不住妹妹，对不住爹娘，对不住林家上下七十六口命。可我......始终不愿伤你分毫。”
他说完这话，便彻底合了目，只余下微弱的呼吸，再无半分动静。
鱼儿崩溃痛哭，趴在地上保住毓泰的头颅凄怆叫喊着：“你醒醒！毓泰你醒醒！我不要你死，你不能死！”
胤禛蹲下身来，默默陪在鱼儿身旁。
他并不劝鱼儿，也并不拉她起来。只是这般静静相伴。
知道后来，鱼儿依稀听见康远平急急忙忙唤了句郎中来了，这才眼前一黑，昏身过去，再不知后头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