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少彦双手枕在脑后，宁馨偎依在他身旁，两人安静地看着星星。无尽的星空，仿佛是黑段子上点缀着数不清的宝石，这块点缀着宝石的“黑段子”在视野之外垂下来，似乎是将他们这个小小的帐篷盖住了。
“好多故事里都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顾宁馨喃喃自语，“不知道我死了以后，会不会变成星星。”她侧过脸，凝视着裴少彦。
少彦也侧过身，与她对视。两人明亮的眸子中，当真就像是沉淀了整个星河。
他看着她，好久，忽然就笑了，“顾宁馨不会死。”
宁馨伸手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笑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就不会死。”
裴少彦拉过她的纤纤玉指，放在了唇边，也低喃道：“我说不会死，就是不会死。”他的语气带有几分撒娇的味道，但目光却是出奇的坚定。
宁馨叹了口气，抿唇笑道：“好，我不会死。长长久久地陪着你。”她宠溺地看着他，十分温柔。裴少彦这才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叹，将她又朝怀里抱了抱。
宁馨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感受着他的体温，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他们分明才认识不到一年，但却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老夫老妻四个字闪现在脑海之后，紧接着顾宁馨就想到了结婚两个字，她马上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坐了起来。
裴少彦见她如此，也跟着坐了起来，“怎么了？”
宁馨摇摇头，“我听到外面风声好大。”
裴少彦将头搭在她肩上，温柔地说：“风声有什么好怕啊，一切有我在呢。”
“一切有我在”多么让人安心的话，可是……少彦，我为什么会这么忐忑呢。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可是为什么我却没有永远给你在一起的决心呢。
女人向来多愁善感，心思细腻，顾宁馨这样的女人自然更不能例外。
外面的风，将帐篷吹得摇摇晃晃，光影摇曳之下，帐篷似乎变成了一只随时会暴走的巨兽。宁馨当真有几分被吓到，缩到了裴少彦的怀里。
“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对不对？”宁馨柔声问，眼巴巴地看着裴少彦。
少彦不假思索地说：“那是当然。”顿了顿，他蹙眉问：“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顾宁馨沉默半晌，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必要像裴少彦坦白一些事情，比如自己的身世之谜，比如十五年前那场火灾。
“因为，我的人生经历与别人不同。我总觉得身边潜伏着无常，随时会夺走我的一切。”宁馨的语气变得低沉，放在少彦腰上的手，也在无意识地收紧。
往事就像是一道伤疤，顾宁馨从不敢正视这道伤疤，更别提揭开它了。可是今晚，她却想将这道血淋淋的伤疤揭开给裴少彦看。
“少彦，你想不想听听顾洁洁的事情？”顾宁馨松开裴少彦，凝视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
裴少彦忽然一怔，心里也是一沉，虽然他好早之前就想跟她聊聊这件事，可总是没有合适的机会，没想到今晚她会主动提起。可是，想到这是会让她伤心难过的事，他还真是有点不忍心让她说。
“如果是让你伤心难过……”裴少彦话未落音，顾宁馨便抢断了他的话，“我想告诉你。”
她眉眼上染着星光，面孔上有夜风的痕迹，虽然她尚未讲述那属于过去的故事，但裴少彦却已经嗅到了悲伤的味道。
“那一年我八岁。”顾宁馨娓娓道来，“有一天傍晚，我在花园中玩，见我二叔与女佣顾妈在聊天。但是他们神色很奇怪，”她紧紧抓着裴少彦的手，声音变得颤抖起来，“二叔让顾妈想办法，杀掉我们全家……”
比起在火灾里，未能救出弟弟与父亲，让顾宁馨更后悔的是，她没把这一晚听到的这惊悚而血腥的计划告诉父亲。因为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个和蔼可亲的二叔、那个会给她买玩具的二叔，怎么会想到要杀死他们全家呢。
宁馨长叹一声，泪如雨下，哽咽的喉咙让她没办法再继续说一下。
裴少彦曾经有过无数次想象，关于顾明思，关于火灾与谋杀，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残暴而血腥的阴谋缘起竟是如此。
在强烈的震惊之下，他竟也说不出一句话。
宁馨反复长叹，平复心情，复又继续往下说。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所以我没告诉爸爸。可是没想到当晚，家里就起了大火。”宁馨浑身颤抖，“爸爸将我从被窝里抱出来，又去找弟弟，可是却有人将他锁在了弟弟的房间里……”讲到这里，宁馨终于捂住眼睛，嚎啕大哭。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弟弟从门缝里伸出来的小手，不会忘记爸爸声嘶力竭地大喊着让她快跑。
火苗舔舐着她曾经熟悉的一切，家具被烧得噼里啪啦，电器被烧得频频发出爆炸声。
弟弟的房门上的铁链被火烧得通红，她拼死去抓那根链子，但瞬间皮肉被烧焦，她痛得几乎要昏倒。弟弟的小脸挂着泪痕，绝望而恐惧地喊着：姐姐，救命。
“馨馨，快跑。”爸爸一边用脚揣着房门，一边嘶哑地大叫。
终于房门被踹开了，但还不等她开心，一根被烧断的横梁便将父亲砸在了下面……
回忆里带着冲天的烈火与锥心刺骨的痛，顾宁馨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炼狱般的惨烈，让裴少彦头皮发麻。他简直无法想象，当时仅有七八岁的小女孩是在怎样的绝望与惊痛中，眼睁睁看着父亲与弟弟被烧死。这些年，她到底是在怎样的煎熬中度日如年，难怪，她有那么严重的心理创伤。
想到这里，他的心都要抽到了一起，紧紧拥着她，他却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