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连着下巴，都是黑灰。说话时亮出白牙。衣服裤子上全都是泥垢，脚上鞋子磨破毛边，鞋带呈现焦黑色，左脚那边似乎短了一截。她浑身上下散发着草灰味和汗味，眼睛黑白分明，笑嘻嘻的。
“好像很高兴？”
“还好活着回来。”
“那点山火死不了人吧。”
“难说，我们遇到风向骤变了，差点儿成了烤鸭。”
唐棣威眼神一变。
“不过好在菜头有经验，带了我们临时烧一块白地出来，躲过了火头。”
“蔡主任在农办20年了，经验丰富。”
“还给你。”
唐棣威接过小叶手里的打火机，说：“你赶紧把自己洗干净吧。”
苏小叶把自己洗了三遍，才把自己洗干净。
她搓着还滴水的头发走出浴室，看到唐棣威在她卧室里，把她换下来的T恤牛仔裤往大黑胶袋里塞。小叶大叫：“喂喂喂，你干嘛动我东西！”
“你这衣服还打算要？”唐棣威感到不可思议。
苏小叶包着头发走过去，一把夺过：“当然要了。这可是我的战衣！”
等过几年不干村官了，她还能对自己才刚学会走路的小孩炫耀这件衣服：你妈妈我当年就穿这样往着火的山林里冲，真是威风无限……
“小姐姐，脏得不能穿了啊。”唐棣威嫌弃，“你能不能讲究一下个人卫生？”
“我这就拿去洗。”
人洗了三遍，衣服也洗了三遍。
那双被烧坏了的鞋子只好进了垃圾桶。
恢复清丽动人真面目的小叶，躺在沙发看电视：“今天多亏了你，巫清泉那小子，带了个打火机来打不着火。最后还是用你的打火机点了。还有林胭，真是大小姐一个，这么多人不叫苦不叫累，就她出幺蛾子……”
她话多，嘀嘀咕咕没完没了，好像鱼在吐出一串一串泡泡。
唐棣威耐心听了半个小时，耳朵疼，正想要让她闭嘴，身后的声音却自己停下来了。
他把目光从电视机前移向身后，苏小叶闭上眼睛，发出浅浅的鼾声。
她睡着了。
“靠，还真能说啊。说到直接睡着吗？”这是憋坏了。
唐棣威把小叶挂在客厅的呢子外套拿下来，给她盖上，自己回了房间。
半夜，苏小叶被热醒。
“好热……靠，谁那么缺德，把呢子外套盖我身上？！”
现在外面气温还28度呐……
她把呢子外套搬一边去，挠着头发坐起来。
“我睡着了吗？”捶打着沙发上躺得酸疼的腰肢，“腰酸背疼的……”
滚回房间里呼呼大睡，很快就到了天亮。
……
苏小叶接到上面通知，要写这次抢险的报告，先各个科室写了交到办公室里去汇总统一上报。她写着写着，突然想起一件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着起火来？”
“听说有人在上面抽烟喝酒打牌，烟头没有及时踩灭引起的。那人得喝一壶了！”田凤仪幸灾乐祸。
“啧啧啧。”
火灾起因既然能够传到苏小叶那里去，上层那边自然早就通了天。
班子开会，程文脸色黑沉如水：“出了这件事，我现在想知道到底是谁干出这种鸟事来！”
唐泽深说：“差佬还在上面干活，现场没听见找到什么线索。”
程文眉毛拧得愈紧：“没有线索？怎么可能没有线索？”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比犀利哥还犀利哥的菜头走进来。
令人窒息的味道顿时充满会议室。
坐在最边上的侯成哲捂着鼻子向旁边让出老远。
菜头坐下，他在山上守了一个通宵，脸皮焦黄眼睑浮肿，两只金鱼眼布满红筋，嘴唇爆了皮。
他身上那股馊味儿，让周围人退避三舍。椭圆形会议桌，他一个人占了小半，其他所有人占剩下面积，显得相当拥挤。
程文和颜悦色道：“辛苦了，来，先喝杯水。吃早饭了没？”
“在山上和他们说了。”菜头说，“玛德，苏村那帮小子，坑死我了！”
“苏村？难道是苏村的档口？”
“特么的，不是他们又是谁！那帮小子高考完跑到山上烧烤赌钱，烟蒂乱丢，惹出大祸来！也是那几个小子不长眼，慌不择路的跑到山后面的谢村去了。”
程文说：“谢村不是刚在村头村尾装了监控录像吗？赶紧看看去。”
“对呀。现在卓SIR干活去了。”
会议不欢而散，整个福镇镇府上空那团云都乌沉沉地。
唐泽深让巫清泉跟着自己，去了苏村。
进了苏振明的大屋，房子里死气沉沉，散发着一种酸败的味道。
没有烟火气息。
凌乱的客厅里，到处散落着啤酒、泡面盒子和烟头。唐泽深在沙发角里把宿醉未醒的苏振明挖起来，苏振明嘴里还嘀咕：“六个六，斋！”
“斋你个大头佛！”
一杯水泼过去，苏振明嗷一嗓子醒了。
“深哥！”
“苏振明，你至于吗，才赚了那么多钱。怎么把日子过成这副逼样了？”
苏振明抖抖索索地伸出手：“有烟吗？”
唐泽深从胸前口袋摸出一包芙蓉王，苏振明眼睛发亮，伸手要接，唐泽深自己叼了一支烟，把烟盒子塞回原处。
“你先去洗把脸，回头再问我要烟！”
片刻后，苏振明一脸水坐回沙发上喘大气。唐泽深坐下：“你家苏晓文呢？”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卧槽，你自己儿子你不知道？”要不是打不过，唐泽深真特么想撸袖子揍苏振明，“你不会包庇他吧？告诉你，纵山火可是大罪，要坐好几年的。而且他入了谢村监控录像的镜头，逃不掉。如果这些天他回来找你，你赶紧带着他去自首，这样还能博个从宽处理！”
苏振明似听非听，深深吸一口烟，喷出烟圈来。
“都那么大的人了，又长着腿，我这当爹的怎么好管他？”
“平时耍钱也不管管？”
“他花的是他那份。”
“好吧，你既然那么顽固，我也不管。到时候落到别人手上，别来求我帮你捞人。”
唐泽深一出门，苏振明立刻变了个人似的，精神抖擞窜到楼上，拿出一个古老的诺基亚手机拨通某个号码：“你那边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