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墟、太清域】
从落英谷返回的半个多月时间,苍决日夜守侯在太清域。
无间墟分两域,一部分是适合尸族人居住的鬼域,剩下的都是混沌域。说来奇怪,明明是混沌,却叫“太清”。
一入无间,便是无间,“度日如年”再也不只是感觉而已。
八具尸体摆成个圆阵,苍决坐在阵中,“魂引”一曲将将落下,他收好骨箫,虚眯了双眼望着空中躁动交叠的混沌两气。
十年招魂引魄,没招来一丝残魂碎魄,他还是没放弃。
半个多月前,从鬼王开始破魑行境到今日要开鬼髓,墟气一直躁动的怪异。要说破境结丹需要吸纳戾泽,可混沌中这份焦灼却让他分外不安。
“卫忠,这几年你暗中调查族中奸细,可有什么进展?”
“殿下,卫忠无能,这几年几乎查遍了族中每一个人,上到长老下到小卒,尽皆没有任何异常。殿下是不是怕……”
苍决点头道:“没错,鬼王开髓虽已命族中长老设坛列阵,可那奸细肯定会趁此机会给天族报信,他们里应外合只怕难以对付。”
“殿下也不必过于担忧,九九八十一道魂阵,道道相连,无间墟现在是个天罗地网,纵有通天本事也是有来无回。而且天帝失踪已久,天族早已一盘散沙,这种九死无生的局,他们还是要掂量掂量的。”
苍决“嗯”过一声,在八具尸体上看了一遍,道:“九儿醒了吗?”
“炎家小姐前几日就醒了,只是魂魄不全,有些痴傻,有石少爷照看着,殿下放心吧。”
“卫忠,有酒吗?”
“有。”
转身搬了几坛多情熬来,二人对坐,各自吃酒。
卫忠虽是个五感不敏的后进尸族人,但也看的出来,这十年苍决殿下伤情不已。每日招魂无果,总是要坐下来饮些酒水。头一年,明月楼的酒几乎让卫忠搬光了。第二年开始,那人族老板不得不再设人手专司酿酒。饶是如此,也供不应求。
殿下每每灰心丧气,饮罢了酒又仿佛有了盼头。有句话,殿下常挂在嘴边,“我八百年都等了,就算再等一千年一万年,又何妨。”
十年了,这多情熬之味,卫忠仍未品出。
想到此处,闷头饮一口,皱眉停歇片刻,才鼓足勇气下咽。这时忽而看到八具尸首红光一闪,手中一颤,酒坛碎了一地。
“殿……殿下!”
苍决皱眉惑道:“怎么这样慌张?”
“炎少爷!炎少爷的尸首刚才……”
苍决连忙起身查看,八具尸首并无异常,不知卫忠在心惊什么。
“我刚才分明看到尸首胸口闪了红光!”
苍决一震,眼睛瞬也不瞬的定看着尸首。不过片刻,那尸首忽而红光咋起,皆是在胸口处。便立刻想到了印在胸口的莲花印记,拨开其中一具尸首的前襟。
果然,那印记流淌着滚烫的赤红色,如鬼域中的赤焰流。
卫忠喜道:“炎少爷!炎少爷要醒了!”
便在这时,二人忽然站定不动,耳中听的明白,那响的地动山摇的声音,正是天族的通天战鼓。八十一道魂阵随即爆出天崩地裂的雷霆之光,每道霹雳尽都响在心底,仿佛要将无间墟震得粉碎。
“不好!天族打来了!”
话音一落,脚下一点,苍决飞身而上,抛了几道壁障下来,又恐天兵攻破壁障指尖捻出夜火一道,抛在壁障上。登时,整个壁障成了一个火球。
“殿下,你安心守着炎少爷!我去探探!”
前脚卫忠刚走,苍决箫语再起,取出镇魂钟抛向空中,那钟随即变大,不多时便如个吞天钵将苍决连同八具尸首罩在其中。
……
鹊青挥舞烈焰旗,旗语传令,一万精锐天兵五千烈云战马,兵分两路。三千天兵带一半战马攻击魂阵,另七千天兵以及剩余战马,由自己率领,一路往前碾平八十一座阵坛。
一到无间墟他便摸清了形势,以他这点兵马这八十一道魂阵是断然破不了的。不仅是他,就算是四派主事率领大同墟的百万雄兵一齐上阵,也是胜算渺茫。
可鬼王若是成功破境,九墟上下都得生灵涂炭。此战,既得牵制尸族,又要让炎凌成功聚魂结魄。要想做到这两点,很难,至少要攻破一半魂阵。魂阵由阵坛掌控,攻破魂阵的方法只有一个,摧毁阵坛。
通天战鼓,一下下的擂着,一部分天兵已经出动攻击魂阵。
“少元君!魂阵威力巨大!我军力不能敌!是否传令给大同墟!”
鹊青望着头顶魂阵打落下来的天族兵将,眉头紧皱,厉声喝道:“是为天族男儿,既知此战殊死,还要拉着更多天族同袍陪葬?!”
“可……可这样下去,末将只怕、只怕会全军覆没!”
鹊青手中闪过一道金光,金乌剑上一道血线滑落下来,那请命将领一滞,歪倒一旁。跨下烈云战马撕叫一声,他拉住缰绳,对眼下天兵高声喝道:“众将领!你我皆是天族男儿!为九墟太平,为万古基业,死又何妨!要想活着出这无间墟,就用跨下铁骑踏平这八十一座魂阵!再有扰乱军心之人!斩于马下!”
随即拨转马头,烈焰旗冲天一指:“生擒掌阵之人者!!!封侯!!!”
众天兵沉沉底下头去。九死无生之局,进是死退亦是死。再抬头眼睛里已燃起了熊熊烈火。被斩于马下,倒不如马革裹尸来的壮烈。既是天族男儿,便应当为天族泼洒热血,只要还能拿的起剑,就应该搏他一搏。军中士气陡然大增,七千兵将视死如归,迸发着穿云裂石般的呼喊,向阵坛冲去。
……
魂引曲毕,镇魂钟内一派鲜红颜色,八具尸体上的莲花印记闪烁不停,印记爆出的灼热气浪已烧灼的镇魂钟成了一块滚烫的红铜。好在有玄冰玦护体,苍决堪堪忍耐。
卫忠匆匆折回,却不敢靠近镇魂钟半步,站在钟外喊道:“殿下!天族来了一万天兵五千战马,正在攻阵!领将是、是鹊青!”
“什么?!是他?这点兵马岂不是来送死?这倒让我佩服了!无论如何他是天族人,阵坛若被攻破,尸族危在旦夕。”
“殿下,百鬼军已出兵迎战,天兵一时半刻打不到这里来。我随时探敌随时来报,就算打到近前,我也会奋力守住镇魂钟,你自放心便是!”
“好!交与你了!”
苍决盘膝坐下,正要再起箫语,眼睛却被强光刺的生疼。适应过来才看清楚,炎凌尸体胸口的莲花印记射出一道红光冲破镇魂钟直直射了出去。
其余七具尸体胸口的莲花印记颜色随之淡而又淡,最后化为一缕红烟向着炎凌尸体飘去。红烟汇集的越多,炎凌胸口的莲花印记便越是亮。
苍决又惊又喜,急忙上前查看,炎凌的尸体内阳清、阴浊两气交叠有序,但还没有将醒之态。忍不住轻轻唤他:“炎凌!炎凌!醒醒!”手指刚碰到炎凌,便被灼烧的退了开去。
这时钟外传来打斗声,卫忠急喝道:“鹊青公子,你是天族人,与我尸族本就势不两立,虽我们有过交情,可此一时彼一时,卫忠得罪了!”
战鼓声、号角声越来越近,最近的阵坛显然已被攻破。
苍决冲出钟外,立在二人中间,抽出骨剑指向鹊青:“听说是你领兵来犯?”
“没错,是我。”
苍决微微一笑,对卫忠高喝一声,“守住镇魂钟!”便即挺剑而起欺到了鹊青近前,几道流水剑意驭出,与金乌剑碰在一处。两人猛压剑身,互相对峙。
苍决惑道:“你知道他会醒?”
“是。”鹊青亦是微微笑笑,驭气将骨剑冲开,急刺回去。
苍决格住:“既然知道为何此时来犯?!”
“不得不来!”冲开剑意,鹊青挥剑挺出。
苍决闪身避过,二人错身之际,急道:“你知不知道你是在送死!”
鹊青迎出金乌剑,两剑相击爆出耀眼火光。
“知道!”
苍决道:“立刻收兵!”
鹊青借力将金乌剑向天推出,剑身一摆,又刺向苍决,欺至近前时急急说道:“来不及了!天兵就在身后!刺我一剑!”
呼喊声越来越近,天兵铁骑踏着混沌厮杀过来。
苍决向半空望了一眼,头顶魂阵闪着电光,每次劈过天兵队列,便有不少天兵打落下去,势气却不减半分。便即挑开金乌剑剑意,道声,“得罪了。”一剑刺中鹊青肩膀。
鹊青佯装不敌,连忙向后跃开,落在队列最前边的战马上,高喝道:“已破多少阵坛!?”
“启禀少元君,已攻破……”
一声巨响盖住话音,镇魂钟猛然掀飞出去很远,钟内灼热气流瞬间将无数天兵战马冲散。苍决觉察镇魂钟有异,千钧一发之际提起卫忠陡然跃上高空。
那团浓雾般的血云中裹着一个人,红烟如蛇般钻入他的胸口。血云吸尽之时,墟中混沌两气登时大动,天空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旋涡,那人站在旋涡中央,胸口血莲闪着滚烫的光。
这时人们才看清,飘在半空的,是个白发少年。劲风骤起,天雷卷动,少年的白衣猎猎作响。当他缓缓睁开双眼的时候,似乎整个无间墟都静了。
战鼓停了,号角停了,兵将不再咆哮,战马不再嘶鸣。
他们看到白发少年生有一双诡异的异瞳,带着天族的金和灵族的蓝。
而他身上蒸腾的——却是尸族的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