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曦双手交叠于身前，颔首垂目端立在朝阳宫殿内的白玉砖石上，她面前的紫檀木雕龙凤呈祥罗汉床上坐着苏皇后与淳明。
苏皇后将团龙菱花茶盅缓缓放在床几上，笑道：
“你也不必拘束，不过是近日听淳明说起过几回，似是你投了她眼缘。”她狭长凤眼在程曦面上留了片刻，“嗯，瞧着是个懂事乖巧的。”
这算是给了抬举。
程曦不由暗自撇嘴。
她今日方入宫便有朝阳宫的管事宫女来请，道是苏皇后要见她。
若从前世章泽被废开始算，程曦已有十二年未曾见过苏皇后了，她对苏皇后的印象一直都是深沉冷酷的。
今日这个亲善宽和的女人，让程曦有种无法对上号的不适感。
父亲暂代吏部尚书一职的消息昨日才出来，今日一早淳明便将她招入宫，紧跟着苏皇后又对她一番闲话家常，程曦便是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是为了什么。
今日出门前，王氏特意婉转叮嘱她只需做到谦逊有礼不出错便行，程曦就知道程原恩同样没打算上苏皇后的船。
偏苏皇后与淳明均一副颇赏她脸面的模样。
程曦想着前世苏皇后所为，实在憋不出感恩戴德的模样。
她索性装作一副痴愚木讷相来，愣愣无措地站在那仿佛不知该怎么办。
苏皇后不由暗自皱眉——竟是个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在她处卖好给抬举，也不知能有多少传回去让威远侯府人知道。
她在程曦处使力的心思便淡了：
“行了，也不必杵着了，你们自玩去罢。”
淳明早就在一旁坐得不耐，闻言忙起身告辞。
程曦束手束脚地朝苏皇后行礼，嘴里念了几句寻常福语，便跟着淳明离开了朝阳宫。
苏皇后眉头皱得更深了——当真是个笨言拙行的。
而程曦一出朝阳宫，立时便卸下了那副小心惶恐的模样。
淳明见状很是不以为然道：
“有什么可紧张的？既是本宫招你入宫的，母后自会给你几分抬举。”
抬举你个鬼。
程曦默默骂了句，淡淡道：
“……让公主见笑了。”
淳明一点也没听出来，一面与程曦往宫后苑花园去，一面漫声道：
“倒也不怪你，听说你从前在乡下待着没见过世面，头回见我母后能这样不出错儿，也算是难得了。”她顿了顿，“日后跟在本宫身边，带你多见识几回场面便是，莫要总是一副小家子气！”
程曦瞠目——敢情淳明已然把自己当成是她的四嫂了？
她想到还完全不了解状况的程时，再看着自说自话就入戏的淳明，不由很是尴尬。
“谢公主。”
淳明漫不经心点点头，看了程曦一眼，状似无意道：
“是了，上回那事儿你四哥怎么说？”
程曦想也不想就瞎编道：
“四哥日日在京畿卫衙门忙碌，早出晚归的，我几乎遇不见他。”
淳明闻言脸一沉，差点就要发脾气，最后却只是板着脸来不说话。
这让程曦有些意外。
但既然淳明不开口，程曦乐得不理她——兴许淳明一个不高兴就会让自己滚出宫去。
她乐呵呵地琢磨着，眼角忽然瞥见远远路上走来一行人。
程曦不由沉下脸。
淳明也看到了那行人，脸上不虞之色更重，皱着眉直接扭头就要走人。
对方却唤住了她。
“淳明公主。”
万淑妃身后跟着两列侍女，雍容雅贵地朝她们走来。
同行于她身旁的是章泽。
他今日一身浅黄过肩双团蟠龙袍，腰间玉带合束两组环佩，瞧上去风姿俊朗，气度高华。
程曦垂眸遮去厌憎之色，略略往淳明身后退了一小步。
万淑妃与章泽缓步走到她们面前，淳明冷着脸不咸不淡唤了声：
“淑妃娘娘，七皇兄。”
章泽略略点头，眼睛朝她身后的程曦看去。
万淑妃浅笑道：
“可见公主当真与威远侯府的孩子投缘，这才几日功夫，居然又招了程小姐入宫。”
谁知淳明忽然抬起下巴，挑眉道：
“淑妃娘娘不是夸鹿囿那片月季长得好么，本宫今日瞧见果然花色极好，便让人尽数摘了，打算做花露与胭脂，再与程曦一道染蔻丹。”
万淑妃闻言笑了笑，忽然转头看向程曦问道：
“没想到程小姐还会这些，可见手艺极好，若不然公主也不会专程将你请来。”
程曦心下微哂——万妃除了挑拨种刺，就没别的招了么？
她抬起眼轻缓平稳道：
“臣女手拙，并不擅长这些。”
淳明便有些反应过来，沉下脸冷笑道：
“这些事自有人侍弄，本宫又不是让她来做匠技的。”
万淑妃颇有深意地看了程曦一眼，淡淡笑道：
“既如此，那便不打扰公主雅兴了。”
淳明冷哼，万淑妃当作没听见般与章泽悠然离开。
从程曦身边经过时，章泽忽然停下脚，低头看着她问道：
“你身上这是什么香味？闻着倒是舒服。”
程曦一愣，随即心下泛起浓浓腻味。
她不动声色退后一步，低下头道：
“回宁王殿下，臣女身上不曾佩香，想来是园中花香罢。”
章泽闻言看着她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大步离开了。
淳明不由冷笑，看着程曦道：
“你倒是挺招眼，赏花宴惹得陈沚失魂落魄的，今日又引了七皇兄注意。”
程曦简直不知道淳明脑子里装得是什么——这是生怕自己没感应到章泽的示好，继续帮他刷存在感么？
她默了默，暗示自己莫与傻乎乎的人计较。
“没想到这般巧，”程曦轻轻道，“入宫两回，竟都遇上了淑妃娘娘。”
淳明闻言便皱着眉道了句“晦气”，全然没听懂程曦的暗示。
她身旁的内侍却面色微变，眼神立时便朝万淑妃与章泽离开的方向望去。
早已走出宫后苑的俩母子自然丝毫察觉不到这些。
万淑妃缓步而行，望着宫墙间不见尽头的甬道，悠然道：
“敏家的事黄了便黄了罢，那个敏笑，本宫原也不大瞧得上。”
章泽眼中闪过一丝阴郁，冷冷道：
“只是白费了许多时日与功夫。”
万淑妃看了他一眼，缓缓道：
“虽说敏家不差，但如今却不能与威远侯府比。”她顿了顿，“你也瞧见了，就连朝阳宫那位没儿子的都动了心思！”
章泽不由微微皱眉：
“……那丫头瞧着不似敏笑好哄。”
他还隐隐觉得，程曦似乎有些排斥自己。
万淑妃却忽然笑了，轻轻道：
“好不好哄的有什么紧要？能哄便哄，若哄不上……自有其他法子。”
章泽不由脚下一顿，朝万淑妃瞧去。
万淑妃看着远处，眼中露出幽幽寒意：
“……淳明若再招她入宫，我提前派人告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