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程曦极快地写完信，搁下笔拿起纸笺端看一番后，又提笔添了几行字。
她拿着信上下通读一番，读着读着，面上忽然绽出灿然一笑，而后自衣襟中拉出私章蘸了朱砂轻轻地盖上。
“锦心，”她将纸笺细细折起塞进褐皮信封中交给锦心，“封上后让秦肖送去。”
锦心笑盈盈应下，临出门又被程曦唤住：
“让秦肖莫耽搁，快些送去啊！”
锦心不由失笑，忙道：
“奴婢省得，定会叮嘱他。”
程曦这才满意地挥手，而后坐在桌案后拿了本书来打发时间，恰巧是《西州记事录四》。
她随手翻到檀片书签夹着的那页，上头说的是西境风土民俗，旁边有容潜细细的题注。书上的字一笔一划颇为工整，与他如今近行草的书写风格不同。
程曦指尖轻轻抚过字迹，忽然想起昨夜容潜在灯烛后为她写名单的模样。
身姿端方，眉眼微落，笔走行云之势就像个学识斐然的士子，一点都瞧不出竟是个上马提刀的人物，更不像那锦裘闲适的世家子弟。
不知他当年在这些书上题注时，是否也是这样坐在灯烛后认认真真地书写？
程曦想着想着不由又笑起来，觉得那样的容潜让人觉得又乖又听话，像个苦读寒窗的学子。
她胡思乱想着，半日也不曾翻过一页。
念心撩了帘子进屋，就见程曦看着书笑嘻嘻的，走上前将手中帖子放到她跟前，笑着问道：
“小姐，您可是又瞧着有趣的故事了？”
程曦回过神，放下书拿起名帖一看，见是敏笑的，不由看向念心。
念心忙道：
“敏五小姐想请您这两日得空去大将军府喝茶。”
程曦点点头，随口问道：
“没说什么事儿？”
念心摇头。
程曦大概能猜到敏笑所为何事，她放下帖子：
“使人去回话，就后日罢。”
念心应下，刚要离去又被程曦喊住：
“对了，你这几日得空去打听下承恩侯府的事。”
念心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恍然道：
“您是说容……”让程曦一瞪，忙收了口，“您要打听什么？”
程曦抬着下巴看她，不说话。念心便机灵的反应过来，笑嘻嘻道：
“知道啦，不拘什么都打听一番，您就等好罢！”
*
晚上，程曦在王氏那里用饭后便坐着陪王氏喝茶说话。
王氏对于程曦不过几个时辰便心情大变感到很是意外，但也不会去刨根究底，只要程曦老老实实不出幺蛾子就行。
她与程曦说起程晖的事。
“……如今老七都说亲了，老六却还在你三叔营里待着。上回老六送你祖父回来，只留了一宿便急急赶回军中去。”她看了程曦一眼，“后来你祖父将老四调回京中，老六却调去了大同，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程曦捧着茶，看着王氏楞楞道：
“母亲，您是在帮三婶向我打听吗？”
王氏哭笑不得，轻轻拧她一下：
“……真是个憨的，哪有人像你这般直白道明！”她一顿，又笑着点头，“为着你六哥从军的事，你三婶同三叔闹过些不虞。如今她不好催促婚事，又怕落了薄待的名声让人嚼舌根，当真两头为难。”
程曦便笑嘻嘻歪到她身边腻着，道：
“您让三婶放心罢，我瞧着六哥心中对她没有丝毫怨怼，反倒很是感激。祖父不将六哥调回来也是看重六哥天赋。”她双眼亮晶晶道，“您知道吗，几年前六哥刚到大同不久，便从军队阵法中创了个‘十阵相连’来，听四哥说很是厉害！这些年大同镇守军用此阵操演迎敌，几乎未尝一败！”
王氏让她说得云里雾里，笑道：
“这些行军打仗的事我听不懂，不过既然你这般说，我回头告诉你三婶，让她也好宽心。”
程曦笑着点头。
有丫鬟在外头高声道“老爷回来了”，程曦忙起身小跑着迎出去。
程原恩穿着绯色孔雀袍大步走进屋子，看到迎上来的程曦不由一怔，继而面上神色倏然一软，笑道：
“小九何时回来的？”
程曦俏生生朝他屈膝一福，甜甜道：
“父亲！我今早刚回来。”她跟在程原恩身边走进屋子，“您用过饭了吗？今日忙不忙？累不累？”
惹得王氏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程原恩却很是受用。
他哈哈笑着，差点伸手抚上程曦的脑袋，却陡然想起如今女儿已不是小丫头了。
“怎得突然回来了？可是庄子上住得不惯？”程原恩接过程曦递来的茶问道。
程曦便天花乱坠地扯，哄得程原恩心情大好，王氏似笑非笑地睨了程曦一眼，起身去了里间留他爷俩在外头说话。
程曦陪着程原恩扯了半天，才将话头拉倒正题上：
“……听说二叔前日落了水，如今可还好？”
程原恩笑着点头，随口道：
“无甚大碍，你下次见着他，可不许无礼提起此事。”
程曦便知程原恩果然将此事当成了意外。
她想了想，笑嘻嘻道：
“没想到文王居然这么有本事，您瞧这几家，往日明明都是不对路的，偏能让文王聚在一起高高兴兴喝酒玩乐，当真稀奇！”
程原恩不置可否。
不是没人注意到这点，但文王此人身份高贵，几十年来都是个声色犬马的翘楚，荒诞之事恒河沙数，这次的事并不算什么。
程曦便索性作出一副肆意无忌的模样，道：
“好在二叔没事，若是再多几个落水的，只怕皇上的朝会就热闹了，这几家指不定当庭便打起来！”
程原恩心中微动，面上却轻斥道：
“胡说什么！不许妄议朝政！”
程曦皱着鼻子撒娇：
“这不是就跟您说说嘛……再说，我哪儿胡说了？您看，这才落了三个，便搅得好几家反目。若是再掉几个进水里，皇上身边得有多少肱骨离心成仇啊？”
程原恩一怔，不由微微皱眉。
就听程曦摇头晃脑继续道：
“要是再来几个皇子凑热闹，哈，到时就真成了一锅乱粥啦！好在这里头没人捣鬼，若不然坐收渔翁的人怕不得半夜笑醒，到时他爱和谁搭伙儿就和谁搭伙儿……”
程原恩一惊，脑中忽然跳出那个不明身份的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