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莘与冯三小姐来到水阁，见里头那张老榆木雕仙鹤衔桃大圆桌旁坐着五六个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正嬉嬉笑笑说着话。
当中一个穿银红绣缠枝牡丹褙子的少女见了她二人，便笑着高声问道：
“你们回来啦？那程大小姐可是又不曾出现？”
袁莘浅浅一笑，道：
“阿君这回你可猜错了，”她缓缓走到桌边坐下，接过冯三小姐递来的果茶，“程小姐与威远侯夫人一道来的，只是侯府规矩大，她不便与我们玩闹，随着威远侯夫人到内院陪长辈们说话去了。”
那名叫阿君的少女闻言，“嗤”的一笑，明丽的丹凤眼一翻：
“还有这种规矩，我怎么没听说过，想来是瞧我们不上罢！”
冯三小姐有些惴惴，暗想程曦似乎说的是先去见过长辈，却并没说不来水阁。
她看了袁莘一眼，又看看阿君的神色，到底不敢多说话——在座的都是官家千金，她哪个都得罪不起。
一旁有个穿樱草色缠枝半臂的长脸少女便道：
“那程小姐长得什么模样？莫不是个无盐貌，羞于见人的？”
袁莘放下果茶，笑道：
“培兰你也猜错了。她长得极好看，莫怪道我母亲当初见了她，回来便说咱们这鄂州府只怕找不出比她更标致的人儿了！”
培兰听了便拿帕子幽幽扇了扇，淡淡道：
“哦？这么说来，一会子晚宴上倒要好好瞧瞧是个什么模样的仙女儿了。”
袁莘便笑着去拧她：
“你瞧你，今儿究竟是来赏月的还是来看人的？”她看了在座众少女一眼，笑着道，“好了，咱们不说她了。你们方才在聊什么呢？”
阿君轻笑一声，凉凉道：
“方才聊得就是她。”她看着袁莘道，“阿莘你去岁不是在太原王家住过吗？听说那是她的外祖家？”
袁莘闻言轻轻“嗯”了一声，垂下眼，端起果茶浅浅小口饮着，放下果茶后才抬眼笑道：
“确实住了一阵子，天天的与姐姐妹妹们玩在一处也不见有人说起过，若不是偶然一次有人提及，我都不知道原来她也是王家的亲戚。”
培兰便“噗嗤”一笑：
“王家那是什么门户呀，哪里会吃她那一套架子！可见也是没有往来的。”
袁莘便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继而转头对冯三小姐说道：
“上回春宴时，你拿来的那套酒令牌与花鼓倒是有趣，可还在？”
冯三小姐忙让丫鬟去取来。
袁莘对几个女孩说道：
“横竖坐在这儿也是消磨，不如就行诗酒令罢，输的人咱们罚她……”
她说着微微蹙眉，这夜宴还没开始，她们便吃上酒却有些不太妥。
一个穿着柳青色通袖小衫的少女便笑着接口：
“谁输的最多，就罚她晚上陪那程小姐一处坐去！”
惹得众人一阵嬉笑。
几个少女在水阁传花鼓行诗酒令，银铃般的娇笑声从敞开的窗子里传出来。
程曦带着锦心走在九曲桥上，闻声抬头望向二层高的水阁，对锦心笑道：
“我还当都是袁小姐那样的娴静性子，原来别家小姐们还是挺活泼的。”
锦心想起袁莘方才一见面便说的那些话，又见程曦完全没察觉的模样，也不知该叹息袁莘打击程曦用错了法子，还是该叹息程曦粗神经。
她道：
“小姐，您自有身份摆着，不必顾及太多。”
这已是锦心今日第二次说这番话了。
程曦见锦心似乎不高兴，忍不住笑道：
“我有数。”
她慢悠悠地一路逛上水阁，方一出现在门外，便惹来屋里众人目光集聚。
程曦活了两辈子，也只有当初受封太子妃、在文武百官瞩目下上殿行八拜礼时紧张了一回。
她神态自若走进屋。
冯三小姐第一个回过神来，忙堆起十二分的笑容迎上来：
“程小姐来了！”
众人便纷纷起身，袁莘笑道：
“曦姐儿你不是去了长辈处？来得正好，咱们在玩诗酒令，你一块来罢！”
一声“曦姐儿”引来众人微微侧目。
程曦觉得袁莘有些不讲规矩，她笑着看了众人一眼，道：
“我还不认识大家呢。”
袁莘闻言轻轻“哎呀”一声，上前来拉她手走过去：
“瞧我，倒忘了这一茬。”她指着几个女孩一一道，“这是朱乐君，你唤她阿君便是。这是丁培兰，她是刘宝珠……”
却没有介绍门庭。
程曦依着方才在内院见到的几家夫人判断，朱乐君应是荆门直隶州知州家的小姐，丁培兰则是鄂州同知家的。
其余几位似乎是通判、经历家的小姐，程曦并没有记住。
她与人一一点头见过，袁莘便招呼大家就坐继续行令。
程曦选了临窗的空位，笑道：
“我不擅长这些，就藏拙看你们玩儿罢。”
朱乐君闻言，便拿眼直直望着程曦笑道：
“程小姐过谦了，我听说京中的名门闺秀都是自小启蒙的，诗词歌赋信手拈来不在话下。像我们这等乡下地方的都会，你哪有不会的道理……快与我们一道玩儿！”
程曦暗忖自己到底多活了二十年，合该有些气度，不好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计较。
她笑了笑：
“你们玩儿吧。”
朱乐君的脸色便有些难看，袁莘忙打了圆场，几家小姐也就不再强拉程曦。
程曦看着她们玩了一会，见众人有意无意的似乎以袁莘与朱乐君为重，甚至对朱乐君更避让一些。
她觉得有些意思。
方才在内院，那朱夫人也是个神色张扬的人物——按理知州不过等同知府罢了，朱家母女这姿态，也不知是否仗着别的势？
她想着想着心思便有些飘。
袁莘踩着鼓点将花球丢给身旁的丁培兰，目光扫过神色游离的程曦。
她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王骞时的场景。
那个受人瞩目、被长辈包围的骄子，听说她来自鄂州后，竟主动过来与她说话。
王骞问：我有个表妹随她祖父去了鄂州，你可曾见过？她是威远侯府的小姐，你应该听说过罢？可曾一起玩过？
袁莘捏着帕子，忽然笑道：
“曦姐儿，你在看什么呢？可是我们这玩法让你觉得无趣？”
在座的小姐们闻言便停下手中游戏，纷纷看向程曦。
程曦回过神，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这袁小姐行事说话总是透着些不合宜，要不本就是个粗陋之人，要不就是对自己有敌意。
程曦觉得袁莘瞧上去挺通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