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伈第一次感觉到这种疼痛，是从她的心底深深蔓延出来的痛苦，比那些流言蜚语还要刺痛她的身体，比那些鄙夷嘲讽还要凌迟她的皮肉，就连身体承受的那些痛苦，也比不上她心底的这份悲痛。
那是一直以来，所有沉淀下来的，看不见的伤痛。
那是神魂上的痛苦，是一个人被伤害到极致，铭刻在灵魂上的伤口。
一道道泪痕就像是她从小受到的那一道道伤痕，一遍一遍的，数之不尽的，宋伈像是要将那些痛苦全部从自己的身体里哭出来。
萧千凝碰触到宋伈脊柱骨的那只手根本不敢乱动，怕给她带来身体上的痛楚，她只能用另一只手，一次一次擦着那些掉不尽的眼泪。
“没事了，没事了，什么事都没了……”萧千凝竭尽所能，迫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温柔、变得温暖，“国教院的修行者都知道，谣言是假的，你的阿娘没有做任何不该的事，你也是靠着自己的努力进了国教院，是他们误会了你，是他们错了，你没有错，从头到尾都没有错……”
萧千凝安慰着濒死的女孩，她很清楚这种事后清白对于宋伈来说根本没有用，女孩的一辈子，她的一条命，已经被毁了。
宋伈哭着哭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她哭得口齿不清：“国教……国教院的人，都……都死了吗？宋晚……宋晚死了吗？那些……那些人死了吗？莉莉丝病毒……是不是……把洛水古城……的其他人全部害死了？我不是……不是故意的，我杀了……那么多……的人，我的手……都是……人命……”
萧千凝沉默了下来，她当然清楚宋伈犯下的杀戮，如果不是在洛水古城，而是在帝歌，那便是数千万人的种族杀戮，是一场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惨剧！
那些人的心是扭曲的，变形的，死有余辜，宋晚亦是，整个活着的跳动的心脏，都是丑陋的，被歪狞的变了形。还有国教院的那些学生，因为那些虚假的歪曲的事实，一次一次的在宋伈的心里，留下了看不见的无法磨灭的伤痕。
宋伈的复仇是正义的，她承受了那么多的伤害、恶意，经历了人性没有底线的折磨，她在寻求解脱，最后找到了杀戮和鲜血。
她想要杀了那些伤害她的人，想要通过那些人身体里流出来的鲜血，洗干净自己身上从来都消不了的伤痕，和洗不干净的血迹。
她想要找回那个干净的自己。
想要杀了那些人，以死亡为代价，扭回到最初。
所以，她接受了帮助，在魂府里种下那朵夜妖蔷薇，用枯竭人生命的莉莉丝病毒，帮助自己复仇。
她知道杀人是不对的，可是心里太狠太怨，身体太痛太脏，她控制不住自己。
在种下夜妖蔷薇的那一刻，她的心彻底被痛苦和怨恨拉到了泥沼中，她终于连自己的心也被弄脏了。
当蔷薇盛放，夜妖的毒在洛水古城千年孤寂的夜幕里散开，宋伈的复仇已经不仅仅是个人的复仇，而是一种牵连的杀戮，从这里开始人性和伦理的界限全部模糊了起来。
宋伈是可怜的，是惹人同情的，可是她终究犯下了罪，开始无差别的杀戮，碾压别人的生命。
所以，那些人是没有良心的人--渣，宋伈也是一个罪无可恕的杀人犯，即使那千数人被萧清选所救，这份罪也是没有办法洗脱的。
少女看一看周围，国教院的学生不知何时被荀笠等几个醒来的人带走了，就连宋晚也不见了，不过那几个被她抽过的学生都已经死了，那样重的伤，再加上莉莉丝病毒，怎么可能还活着？
宋伈杀了人，犯下了罪，造起了一场杀戮，可是好在杀戮终究是被终止了。
萧千凝的手指温柔的拂过她的眉眼：“只有欺负过你的人死了，其他人无事，你只是报了仇，并没有染上太多的人命，你放心。”
宋伈笑着的掉了几滴眼泪，她拼命的睁大眼睛，想要将少女的脸记在心底，铭刻在神魂间：“那就好，那就好了。终于……终于，我也做了这样残忍的事，成了一个杀人犯，萧姑娘，我知道杀人是不对，可是我真的忍不住，我真的疼得连自己都受不了了。”
她想要去握萧千凝的手，可是发现自己的手都是血，脏的让她厌恶，萧千凝看出她的想法，伸手握住她的手。
宋伈愣了一下，满足的笑了起来：“萧姑娘，你的手真暖和啊，和阿娘一样的暖，我要是早些遇见你，就不会冷了这么多年。你不觉得我脏，叶公子他们也不觉得，可是我的身体上，到处都是他们践踏过的伤痕，都是我的血，我的软弱，弄不掉，根本洗不干净，身上的每一寸，都是伤痕，都满是血迹，每一寸都是，我真的很想撕了这一身皮，换一身干净的皮，那样我也能够干净一些，一些就好了，我只要一些，只要不那么脏，就好了。”
萧千凝摸着女孩满是血痕和泪痕的脸，“宋伈，那些鲜血总能洗干净，那些伤痕到头来，也一定会消失，关键是你心里的痕迹会不会消失？脏的从来都不是你。”
少女垂首，下巴温柔的蹭过女孩的额头，给她失血过多渐渐凉下的身体带来一点温存的暖意。
宋伈眷恋的闭上了眼睛，她忽然后悔极了，如果那一天没有遇到那个人，如果她忍受住了心底的恨，什么都没有做，直到遇到萧千凝，那么这样的温暖，是不是她就能一直抓在手里了？
可是后悔也没有用了，迟了，她在遇到自由，遇到这份温暖时，就已经迟了。
越来越多的冷意倾袭着宋伈的身体，她有些颤抖的往萧千凝的怀里缩，背后的疼痛由于寒冷已经开始麻痹了。
宋伈清楚自己快要死了，她不曾害怕过死亡，不会比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更痛苦了，她握紧萧千凝的手，有种依缠眷念的归属。
女孩眷眷不舍的凝视着萧千凝，有些奢望，有些坚定，又有些乞求道：“我能叫你姐姐吗？”